颜勉不明白彭术所说的话，他左看看又看看，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看不到那个人的身上有什么东西。他问：“彭大哥，您说的那个是什么呀，怪吓人的。”

彭术说：“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有时候甘愿出卖自己的灵魂，让自己成为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其实堕落的不仅仅是灵魂，更是人心。”

颜勉指着那个人说：“您是说那个人就是出卖了自己的灵魂的人？”

彭术的眼睛一直在盯着那个人，他说：“他是，也不是。”

颜勉挠了挠头，说：“彭大哥，您说话总是这么深奥，人家听不懂的。”

彭术指着他的脸说：“你盯着他的脸好好看看，看出规律之后告诉我。”

接下来的十几手牌，朱婉音几乎全赢了，在场的人全都跟着她买，只有那个被彭术说背着怒目阎罗的人始终在和她反着买。可是每当朱婉音赢的时候，那个人的脸上都会浮现一种诡异的表情，就好像这个表情并不属于他一样。

颜勉惊讶地说：“他的脸怎么会那样？”

彭术说：“那就是怒目阎罗，再怒视这世间邪恶的灵魂。”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彭术给颜勉讲了一个故事，关于那个人的故事。

19年的冬天仿佛格外的冷。

曲横趴在雪地中一动不动，双手插在怀中取暖，身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他冻得浑身打颤，但是他咬着牙告诉自己，双手一定要保持温度，低温会降低手的灵活度，那样动作就会僵硬，杀人只在一念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远处传来争气的脚步声，一小队日军从据点出发，不知道要去执行什么人物，。

曲横已经在雪地里潜伏了一夜了，他终于等到了猎物的出现。

说起曲横，他是东北小有名气的土匪。

和大多数被逼上梁山落草为寇的人不同，曲横从小就生活在土匪的山寨里，他是被当时的大当家捡回到山寨的弃婴。

在土匪的山寨中生存，说简单也简单，说困难也困难。

曲横从小就精明，身体也强壮。山寨里那些凶神恶煞的土匪们却都很喜欢这个小子。

当时的土匪中，能人辈出，每个人都有自己看家的本领。曲横和大当家学枪法，和二当家学刀术，和三当家学轻功。不到几年的光景，曲横几乎学会了土匪中所有人的特长。

可即便曲横是长在土匪窝里，但他还算不上是一名土匪，因为他还没有纳投名状。

那时候上山当土匪的人为了表示自己想要成为土匪的决心，就先杀一个人，并把人头献上作为投名状，以示自己从此死心塌地做土匪，永不背叛。

那天夜里，在山寨的聚义厅大当家对曲横说：“你小子在山寨十八年了，老子当初捡你回来的时候也没想过你会活过来，没想到你小子的命还真硬。”

曲横嘿嘿一笑说：“是大当家的心疼咱，要不在山沟里我早就被狼叼去了。”

大当家笑着说：“我们这些都是粗人，没教会你什么文化，倒把你教成了一个混世魔王，要是有一天被你亲生爹娘知道了，肯定会怪我们的。”

曲横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哀伤，他笑嘻嘻地说：“曲横不知道什么事爹娘，我只感激众位当家。”

大当家说：“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我有心收你做义子。”

曲横瞪大了眼睛，他激动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喊了一声：“义父！”

二当家却沉着声音，说：“小子，这一声义‘义父’可没那么容易叫。”

曲横微微诧异，抱拳说：“请二当家明示。”

二当家说：“你虽然生长在山寨，但你还不是寨子里的土匪。只有纳过‘投名状’，你才是山寨的人。”

曲横说：“什么是投名状？”

三当家诡秘地笑了笑，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说：“所谓投名状就是下山去杀一个人，把人头带回来，这时千百年的规矩，有了这个人头，祖师爷才承认你是土匪。”

虽然曲横这十八年来练的一直都是杀人的技法，但真正杀人对他来说好像十分遥远。

曲横愣了片刻，但随即又变成了那副混不吝的样子，他对聚义厅里的众人抱了抱拳，说：“我还当什么事，投名状不过是小事一桩，无论如何咱也不能辜负了众位当家这些年的教导，今晚我就会把投名状带回来。”

当天傍晚曲横就下了山。

大当家不可一世的气焰在曲横的背影后熄灭了，眼神里满是担忧和不舍。

二当家低声说：“大哥不用惦记，这小子准行。”

当天夜里，聚义厅的灯油添了两遍，过了午夜，众位当家还没有休息，都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等待曲横。

当有人通传曲横回来的时候，大当家的心这才放到了肚子里。

曲横走进聚义厅，二当家看了半天才试探着问了一声：“曲横？是你小子吗？”

一阵血腥味随着风吹了进来，曲横浑身上下满是鲜血，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只是曲横一咧嘴，露出了白灿灿的牙齿，众位当家认出了那是曲横的笑容。

大当家朗声问：“怎么回事？”

曲横把背后的包袱扔在了地上，顿时鲜血四溅。只见十几颗人头从包袱里滚落出来。

聚义厅里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二当家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人头，他惊讶地说：“这是双柳山的土匪？”

双柳山的土匪恶名昭著，自双柳山的大当家到手底下的喽啰，都是无恶不作的禽兽，每次下山轻则烧杀抢掠，重则屠村。

与之相比，曲横所在的山寨则盗亦有道，山寨里虽然都是土匪，但他们每次下山劫为富不仁的地主，而且尽量避免伤人性命。所以那些富人宁愿出钱来买平安。

双柳山的所作所为，让附近的几个土匪山寨很不齿，但和双柳山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所以其他山寨也不愿多生事端。

大当家见曲横一人便杀了双柳山这么多凶神恶煞的狂徒，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赞叹，但他还是不露声色地说：“小子，这就是你的投名状？”

曲横从人头里找到了双柳山大当家的人头提了起来，笑嘻嘻地说：“不，这个才是投名状，其他的是为民除害。”

二当家若有所思地说：“你杀了双柳山十几个匪首，只怕底下人会大乱的，弄不好剩下的人群龙无首会为祸一方，或者他们会选出新的大当家，到时候只怕我们的寨子就危险了。”

曲横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说：“双柳山十几个匪首都在这，剩下的一百三十多人的头我没割下来，都割下来的话只怕明天早上我才能回来。”

三当家惊呼说：“你把双柳山所有人都杀了？”

曲横说：“大当家不是总教育咱，做事不干净会后患无穷吗？所以我这次来了一个斩草除根。”

二当家喃喃地说：“小子，你好重的杀气啊。”

三当家笑着说：“小子，还叫大当家？”

曲横恍然大悟，当即跪倒在地上说：“义父！”

大当家看着曲横许久，然后起身向外走去，和曲横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说：“以后山寨里就交给你做主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身体也越来越冷了。

这才把曲横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曲横从雪的缝隙中向外看去，这一小队鬼子里还配备了重型机枪。看来是要去执行重要的任务去了，曲横知道自己更不能让这一小队鬼子活着过去了。

几只狼狗突然出现在曲横的视线里，狗从曲横身边经过的时候，狐疑地回过头，嗅了嗅。

曲横腹部的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但是残留的血腥味还是瞒不住小鬼子的狗。曲横这才想明白，这一小队鬼子是冲着自己来的。

191，发生了两件事儿，十八岁的曲横成了当时最年轻的匪首。

第二件事儿就是日军占领了东北。

在聚义厅里，曲横坐在了大当家的座椅上，他和二当家、三当家在讨论现在的局势。

二当家建议明哲保身，毕竟日军的火力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如果真打起来，这小小的山寨很难抵挡小鬼子的枪炮。

三当家则建议和小鬼子对着干，如今国家都被占领了，虽然他们是匪，但骨子里流的还是中国的血。

曲横躁动的热血让他巴不得现在就下山和小鬼子打一场，死也死的轰轰烈烈。但是他现在是大当家，他要为自己的弟兄着想。

曲横去请退居幕后的老大当家来定夺。

老大当家一边打着太极拳一边说：“现在你是大当家了，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曲横没辙了，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向寨子外走去。

这个时候底下人带来了一个一瘸一拐的人走了过来，说：“报告大当家的，我们的人在外面发现了这个人，他说他是山下村子里的村民。”

曲横觉得奇怪，虽然他们的山寨名声还不错，但总归还是土匪，寻常的百姓唯恐避之不及，这个人居然还敢上山来找土匪。

曲横问：“你是山下的村民？你来干啥？”

村民立刻跪倒在曲横面前，说：“大当家的，求你给我们做主啊，小鬼子来了，我们活不下去了。”

通过村民的描述，曲横知道小鬼子已经开始对山下的村子进行残酷的扫荡，他们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往上扑。整个村子顷刻之间变成了炼狱。

曲横把村民带进了聚义厅，他觉得带着弟兄下山去救村民。

这次连柱状明哲保身的二当家也变得义愤填膺，究竟是怎样的无助才会让无辜的百姓去寻求土匪的帮助。

曲横带着山寨里一百多人下了山，当他们看到村子里的惨状，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都哭了，自己的同胞在自己的土地上被人如此践踏侮辱，他们的心里只剩下一团无明业火。

曲横带着人突袭了村子不远处的一个日军据点，由于大部分小鬼子都出动去扫荡别的村子了，曲横很轻松地杀掉了据点里的守军。但是在会山寨的途中，曲横遇到了同样回程的日军。双方激烈交战，那一队日军被全部歼灭，但二当家和三当家也当场阵亡，剩余的兄弟也只有十几个人。曲横当即解散了这群弟兄，让他们各自去谋生吧，他知道这次袭击小鬼子，一定会遭到报复，他遣散了人员，只身一人回到山寨去找老大当家。

曲横把山下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老大当家，老大当家听到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已经战死在和小鬼子的战斗中，他扬天长叹，老泪纵横。

老大当家没在说什么，他只是告诉曲横他不会下山，而是让曲横自己去另谋出路吧。

曲横知道老大当家的脾气，只好在老大当家见面前重重磕了一个头，然后辞别下山。

老大当家对着曲横下山时的背影说：“小子，要好好活着，活着才能给我报仇啊。”

曲横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只听山上发出巨大的爆破声，那正是山寨的位置。一时间浓烟滚滚，直冲云霄。曲横担心老大当家的安危，急忙返回山寨。

寨子已经被炸得支离破碎，现场尸骸遍地，曲横分不清哪些是老大当家的尸体。

让曲横感到意外的是，现场还有许多小鬼子军装的碎片，曲横恍然大悟，老大当家听曲横说完发生的事情之后，就已经断定小鬼子一定回来寻仇，所以他才急忙让曲横下山。

他早听二当家说过，老大当家在山寨地下埋下了许多炸药，当时是防备当地保安团上山清剿是手段，没想到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老大当家引爆了炸药，和小鬼子同归于尽了。

接下来一年多的时间里，曲横单枪匹马依靠伏击、偷袭和暗杀，已经杀了两百多个小鬼子，如今当地的日本驻军已经十分忌惮曲横。

几番从险象环生的境遇中死里逃生，曲横虽然杀死了小鬼子，但他难免也受了伤，小鬼子的子弹打穿了曲横的腹部，好在没有生命危险，如今血虽然止住了，但是血腥味还是让小鬼子的狼狗捕捉到了。

几个小鬼子看到狼狗对着雪地里狂吠不止，他们怀疑雪地里藏着人，于是举起枪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曲横听不懂，索性也不理会。

小鬼子的刺刀突然扎进雪堆里，就扎在了曲横面前，曲横知道自己的行踪以及曝光了，这一刀没刺中自己，下一刀也许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曲横顾不上其他的想法，他猛地从雪地中一跃而起。

狼狗还在狂吠不止，几个小鬼子被突如其来的状况下了一跳，就是这一两秒钟的间隙给了曲横足够的时间，曲横连开三枪打死了远处的三个鬼子。

落地之后，曲横左手一番亮出了手中的匕首，他左突右闪，离他最近的四个小鬼子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们的喉管就被曲横割开了。

几只狗已经被曲横的气势吓得缩在地上低声呜咽着，余下的七八个鬼子如梦初醒一般，嘴里不住地叫喊着，冲着曲横开了枪。

曲横急忙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子弹打得树干木屑翻飞，枪声响了足足有一分多钟，这棵树几乎要被打穿了。

僵持了很长时间，其中一个小鬼子这才小心翼翼地向曲横藏身的大树后面挪动脚步。其他人也紧随其后，他们始终保持这一个警惕的队形，当他们以包抄的姿态绕到大树后面的时候，却发现后面空无一人。

他们发现只有在大树后面有一双脚印，而周围并没有延伸的脚印，这就说明曲横并没有逃走，而是在原地消失了。

正当他们为曲横的消失不见而诧异之极的时候，曲横的子弹从天而降，刹那之间就打死了四个鬼子，曲横在情急之下选择了爬到树上，这才迷惑了这几个鬼子。

还有两个鬼子举起枪向树上射击，曲横的子弹打光了，他抬起手，将手里的匕首掷了出去，匕首插进了一个鬼子的心脏，鬼子当场身亡。

曲横从树上跳下来，此时他已经没有任何武器了，他只有以命和最后一个鬼子相搏。

鬼子的刺刀穿透了曲横的身体，没想到曲横咬着牙不顾身体上的疼痛硬是逼近了小鬼子，曲横用手勒死了最后一个鬼子。

曲横拔出了刺进身体里的刺刀，鲜血如同溪流一般汩汩地从身体里流出。

曲横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他躺在雪地里，任凭血水将身下的白雪染成了殷红的一片。

对曲横来说，死亡曾经是遥不可及的概念，如今却近在咫尺。

想到这儿，曲横却笑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死得这么简单，却又无可奈何。人世间的心有不甘大多都归结于无可奈何这四个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