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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五十步笑百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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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只站立起来比任平生还要高出半个头的红顶大鸟,尖尖的鹤喙毫无预兆地朝前者眉心啄来。

本来也就在一个双方呼气及面的距离,鹤喙长达一尺,尖利如剑,那盛怒之下的一啄更是迅疾无比,普通人别说躲避,连意识反应都来不及。只可惜对方是个自打出了娘胎就开始接触各种鸟兽的猎人。任平生根本无需特意闪避,只是脑袋略略一偏,便即躲过那致命的一啄;还丝毫不影响他继续贫嘴。

仙鹤一声唳叫,突然双翼一张,一个侧身,右翼如同一堵宽大的移动围墙,往任平生猛扫过来;搧起的疾风吹得数丈开外的草树伏地弯折。

眼看那粗壮如成人腿脚的疑根扫到,任平生一声冷笑,不闪不避,甚至环抱于胸的两手都不曾打开,只是左手腕部略微一抖,都看不清有什么动作。

攻击之势如万钧雷霆的哪只巨鹤,突然一声惊叫,右翼急撤,左翼箕张,身形随之反转。间不容发之际,那亭亭如盖的左翼飞羽,已经覆盖了任平生的半边身体。

任平生竟然不闪不格,任由巨鹤那庞大的左翼搧在自己身畔。

两道迅疾如电的莹白之光,堪堪穿过巨鹤右翼的羽毛间隙射出,分别射中后面数丈开外的两根树枝。一阵咔嚓嚓的惊天动静,那两根碗口粗的树枝竟然应声断裂。

仓促收势躲避那两颗飞石的巨鹤,身形踉跄几下,才终于站稳。

任平生神色缓和,淡淡道,“你不是有人特意驯养的,却颇通人性,很好。我们只是贸然闯入此处,人生地不熟,才会误闯巢穴,但其实无意冒犯。抱歉。”

原来哪只巨鹤先前骤然侧身,左右两翼互换,并不是意在变招击打,而是仓促躲避任平生辣手反击的那两颗飞石。

任平生一个猎人,自然知道但凡禽类,只要落在实地,无论起行坐卧,都一定会保持至少踏地,容不得自身倾倒。闪避太急,这只巨鹤已经无法以自身之力保持身体平稳,无奈之下只能展出左翼,哪怕是依靠攀附敌人的身体站定,也不容自己失足跌下。

要好在它遇到的是精通禽类脾性的任平生,换一个人,明知躲闪不及,恐怕要惊惶出剑,把它的左翼砍伤了。

攀附对方故然可能危险,但那两颗飞石的劲道,若然打中翼骨,则整个右翼必然废了。巨鹤千钧一发之间的冒险之举,足见其反应之快,权衡利弊更是毫不含糊。所以任平生才有它颇通人性之说。

他甚至隐隐有种亲切感,因为骤然间想起一个人来。

这只白毛大鸟,像极了初识时候的李曦莲。

一面是铁了心的要追杀人家,一面又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似的要处处依靠人家。

这只憨鸟,肯定是个雌的。

而那只被任平生认定是雌的憨鸟,已经低下头来,尖喙低垂,先前那气势凌人的攻击性当然无存。

李曦莲已经走近任平生身边。上山以来,一直面色沉静如古井的绝色女子,罕见的眉眼含笑,犹犹豫豫地伸出一手,往那鹤喙抚去,“好鹤儿,该鹤儿,他就是个淘气孩子,咱别跟他一般见识好不?”

李曦莲一边柔声抚慰,一边试探性地以手指触及那根尖利鹤喙。

巨鹤先是极不适应地摆动长长颈项,避开女子的纤柔手指。许是李曦莲那莺燕婉转的声音实在好听,加上极具亲和的感染力,巨鹤最终就范,任由李曦莲从那尖喙抚到头顶,不在抵触。

李曦莲往花丛深处指了指,“乖鹤儿,我们就只是路过,到里面去寻些东西。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就此别过好不?万一发现什么好吃的,我给你带点啊。”

巨鹤竟是好似能听懂人言,顺着李曦莲的抚摸低头顺颈,轻轻蹭了蹭对方衣衫。

“乖鹤儿?”任平生打趣道,“我担保这只鹤儿的年纪,能做你爷爷的爷爷了。”

李曦莲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那个不懂修辞的家伙一眼,随即转回去继续与哪只憨鸟闲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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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功颉双手负后,立在一座吊桥高悬,城门紧闭的高大城楼之下,昂首眺望。

女子武夫荣柳人那把能喊破天的嗓音,大骂不止。

懦夫,孽畜!百姓米饭白养得牛一样四肢发达的兵,整一个花架子,交的税还不如拿来养条狗算了,见着了贼还能叫两声;不像你们这帮一个个窝里横的,见着了敌人一股脑儿窝在墙里,别说对敌了,连开个门都不敢。

一个个见死不救的,简直猪狗不如!

女子武夫的拳脚功夫,申功颉是早有见识;嘴上功夫,也深知厉害。却不知她厉害到这种程度。

好彩我申功颉这么多年洁身自好,泾淮分明,没有一念之差被那女子的娇媚外表给迷惑失节了;否则万一对方来个顺水推舟,后果不堪设想啊!

马小燕蹙眉不语,满脸哀愁;水光滟潋的漆黑双眸,紧盯后边远处那尘沙漫天,大地震颤的震撼气象。

因为太远,那一线潮往前冲锋的人马,看起来小如虫蚁。而这一线“虫蚁”所在的那片广袤远古森林,此处看去,便只是一张平滑起伏的绿毯而已。

身形能出现于参天大树之上的人马,得有多高大!

这个问题,生性柔弱的马小燕不敢去想。

任你有通天的修为,在这里都跟一个普通的贩夫走卒差不多。

而且这座城池外边,已经聚集了不知几千几万的凡夫俗子,尽皆拖儿带女,扶老携幼,牛马驴骡拖着的沉重板车,多数满载了一家大小赖以生存活命的家什。

在荣柳人愤然出头,对着城头开骂之前,这里原本是一片哭喊哀嚎之声闻于数里的人间炼狱景象。

只是这些寻常百姓,哪怕明知若不得进城避难,必然是个死绝于敌方刀下的后果,也不敢对城头的军爷有半句的言出不逊。

这一辈子无望了,攒着口德,也许还能指望投胎个没有战祸的好地方。若是得罪了与山上道门同气连理的兵家,那就要连投胎的希望都没了。

所以说大家都不敢出头。难得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悍然出头,大家又都开始心存期待,只希望这女子的骂人功夫,可千万别虎头蛇尾啊。弄不好那些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城头军士,一个气不过,就开了城门出来抓人,自己说不定就能来个浑水摸鱼混进去了。

所以荣柳人一行三人的前头,距离那护城河还又好大一片

空地。吊桥前的空地乌泱泱的挤满了人,都猫着身躯,伏低身形,一则可以让后面骂阵的女子鹤立鸡群,二则一旦吊桥放下,方便自己冲锋。

骂得正起劲的女子武夫,很突兀地顿了一顿,原来是想喊出城池的名称时,才发现城门洞上的横匾,便只是一块光洁青石板,空无一字!

“……城主呢?兵临城下之际,你是满城百姓养在圈里的猪,见不得人吗?还是个恬不知耻的缩头乌龟?你到时伸个乌x头出来瞅瞅啊,我保证不捏死你!”

目光游离的申功颉,神色一凛,下意识地双腿夹紧了些。暗暗告诫自己,日后与人吹牛皮,此时此地的情景,可千万别漏嘴说了出去。

要不然柳人妹子,以后寻个婆家都要愁煞人了。

“……还有此城的将军呢?兵正呢?阵师呢?连个百夫长都不敢见人吗?将熊熊一个,兵熊熊一窝。别躲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城外的百姓听好了,他们不开门不落桥,没关系。狂人到了,大家别慌乱,别抵抗,有手脚有力气的,都麻利的动起来,帮对方掘土填河,说不定城里不给活路,敌人倒不与我们为难了,大不了多受点委屈而已。让他们破了城池,屠尽这帮不管百姓死活的王八蛋……”

此语太过惊人,城上城下,顿时一阵骚动。城下百姓,声音倒也不大,嗡嗡嗡的,却不乱,听得出都在念人人耳熟能详的道家《祛污净心咒》。

荣柳人辱骂城上军卒,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然而那嗡嗡嗡嗡的轻诵咒语之声传来,她一张俏脸倏然变色,那神光熠熠的双眸顿时目光散落,蕴泪欲滴。

这就是天下人心?若不是为了给你们挣那一线生机,我堂堂武学宗师之后,犯得着敌前如此鲁莽失态?

好像就是我荣柳人自己怕死,而你们一个个都干干净净,大义凛然似的!

女子武夫那逐渐模糊的目光,掠过那乌压压的一片人头,既可怜,又可气;便是心底难以遏制地怒其不争,却半句都骂不出口来。

她荣柳人不是不信道教,不遵道法;而是作为一个铁血铿锵的纯粹武夫,她看不了这成千上万的凡夫俗子,有白发翁妪,有青壮男女,更有无数髫龄儿童,就这样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刀剑加身,躯体不全,血流成河。

你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兵家将士,哪怕最终城池被破,满城罹难;好歹能留个军民一家,同城共济的英名啊。

她荣柳人丹心昭昭,那想到一些言语,在这些愚顽不化的道家信徒耳中听来,竟会被当作是污了耳朵心神的妖言惑众,大逆不道。

众口一词的低头诵经之声,听在荣柳人耳中,这比所有人群情激奋的反水喝骂,甚至拳脚围殴都来得更加难受。

“算了,人各有志,生死有命,由他们吧。”一个温醇柔和的声音在荣柳人耳边响起,“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做如是想,会好受些。”

荣柳人转头望去,泪光泠然中,脸上的神色一阵忙乱。或者是受了申功颉那一脸平静笑意的感染,她很有扑到对方怀中,痛哭一番的冲动。

毕竟是体魄心神都经历过千锤百炼的女子武夫,荣柳人忍住了那种她一直认为庸脂俗粉才会有的无聊举动,只是抿紧双唇,郑重其事地对申功颉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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