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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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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五彩云霞不停流转的云海天门,近在眼前,巍然耸立。渡船上的街市船楼已经被悉数吞没,正剩下这座灵气已经纤薄不堪的海国龙宫,飘飘摇摇,依然没有褪散消失。

只是压在各处殿顶上的那九轮火球,此时显得尤为庞大,火势熊熊,不断炽烤蒸发整座显化为龙宫的黄粱小天地。老者墨钟面如土色,双眸无光,只是木然看着已经完全隐没的船首方向。

能够稍微补益这座龙宫灵气的符箓,任平生都已经用尽。无计可施之际,他反而更加平静,坐在大殿中那精雕细琢的寒玉龙椅上,思量着若是自家山头能有这么一座大殿,那得多气派。

事已至此,他根本不会在乎那天工门的洞天道场,到底是一座繁华城池,一片大好山河,还是一处草莽贼窝。他任平生什么人处不来?又有什么人不能揍?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能不能被别人打怕打服,又是另一回事。只要不被打死,其他都是擦伤;这种事情,轻车熟路,连包扎敷药之类的处理,任平生都嫌费事。

在龙宫边沿已经尽力而为的李曦莲,眼见大势不可挽回,随即抽身而退,任由那些残存的英灵鬼物继续徒劳扑火,她自己则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来到那座主殿当中。

龙椅之右,有一凤榻,李曦莲一进大殿,也没多想,踉踉跄跄的就跑了过来,颓然斜躺在榻上,胸脯起伏,大口喘气。

若不是旁边哪个衣着寒碜的老者着实碍眼,她都懒得留意殿内还有这张并不显眼的凤榻了。前程未卜,生死难测,哪怕那张龙椅坐不下两个人,她也会更愿意和任平生挤挤。

最窝囊的就是这种抗争,连对手都照不上面,就干了个精疲力尽,完了还无计可施,想保留自身修为,就得甘心自囚一隅,也不知万一身陷险境,能否用以自救。

“你怕不怕?”任平生柔声问道,罕见地神色关切,双眼却并没有望向侧面凤榻。

李曦莲笑笑,反问道,“坐一张龙王的宝座,是何种滋味?”

“要不我让你试试?”难得她还能有这份调皮,遂了她的心愿,比什么安慰都强。

“不要。”李曦莲口中拒绝着,人却已经麻利下了凤榻,直接走了过来,直接在任平生侧边坐下。

尽管任平生已经尽力靠边,还是挤得很紧。

“据说世间,从无女子龙王,我也不好擅越……吧。”李曦莲解释道,话主要还是说给墨钟听的。

见尽沧桑的老人家倒也知趣,一声不响地走到殿角,在一处并不碍眼的地方蹲下。

任平生抬头望天,整座龙宫之外,唯有五彩云气流转,那几轮大火球竟已消失不见。只是那些流转不停的云气,蚕食这座黄粱小天地的速度,更加可怖!

忽见一团五色霞光自殿顶炸开,水晶殿顶,琉璃宫墙,瞬间消失不见。

原本殿角的位置传来一声惊呼,自此寂然无声!

任平生一声叹息,那位倔强的老者,终究还是救不下来。

眼前五彩消失,进入一片白雾茫茫,混沌虚缈之境。

渡船停了?

这便是所谓的木鹊洞天?

任平生当下最大的心愿

,就是那如今已经更名为般功的所谓天工门宗主,能够主动现身,好让他狠狠地……瞪上几眼。

一阵山风,侵体生凉,同时也将茫茫雾气给吹散了。一片暮色映照山岗草树,紧接着一声鹤唳,满含愤懑之情。

任平生与李曦莲都懒得理不远处哪只白鹤,相对而视,大眼瞪小眼。两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初到此地,见到哪只丹顶白鹤,双方都是如临大敌,如今再见,竟是有种说不出的亲切。

任平生连忙转头望向那片山崖方向,只见崖边云海,一如初入秘境之时景象。

“他终究是算出来了!”任平生慨然道。

“算出了什么?”李曦莲一脸茫然。

“没,没什么。”任平生好似突然惊觉,转头四顾,“他们两个,不知去哪了?”

李曦莲这才想起,周成和钟礚澍呢?按理说自己和任平生不见,以那两个的本事和脾性,应该不敢轻举妄动,乖乖等在这片这片花树林中才对。

地上残落几片已经晒干卷曲的蕉叶,显然是他们当初包裹干粮带上来的。那时候用的还是新鲜蕉叶。

还有一大滩的瓜子壳,多数已经混着尘泥草灰。

“咱们不是才离开个大半天的时光?怎么好像过了十天半月似的?”李曦莲大呼诡异,却稍稍放心了些。

如果这片酒壶山秘境中,真的是过了十天半月,那两个家伙,就算没有遇险,也该饿个半死,被跌出秘境抬下山去了。

任平生只是默默点头,之前在那艘日影渡船上,以四重易数推衍得知的前因后果,他不能说。

阴阳一重而为四象,是为一重;四象重一爻而生八卦,是为二重;八卦再重得六十四卦,是为三重。易数三重,也是流传于山上仙家和江湖俗世的归藏易数,其中已包罗万象,奥妙无穷。

六十四卦再重,得四千零九十六卦,此为易数四重。易数四重,只见于人间早已失传的先天易理之中。那位被后世尊为人皇的史前圣人,首次推衍出易数四重的全部卦象时,天地倒转,陆地云海翻腾,天上群山万壑,江河倒流,一时间异象纷呈。无数逍遥天国的仙人佛子,得道万年百教祖师,掌管一方山水的神灵精怪,纷纷跌落凡尘。运气好点的,连跌数境,千年修行毁于一旦,几乎是从头再来的凄惨境地。运气差点的,直接身死道消,而且是魂飞魄散的那种,再无来生转世。

也是因为这份泄露天机的因果太重,后果太过恐怖,所以哪位易理先圣,利用自己对天机的洞悉,开创了仙界九重天,安置陨落幸存的各路神仙和百家祖师。

因而世间有易数四重,却鲜有人提起。此道传人,更不会擅自推衍。即使迫不得已,也只是点到为止,破例管窥某一份可能贻害整座天下的天机隐秘,却不能擅自向他人泄漏,更不能逆天改命。

如果能顺其既然做一些未雨绸缪之举,打几个无伤大雅的擦边球,这倒是卦师本人可以自己做主的事。反正万一牵涉到某种天道因果,你也独力承担就是。

任平生望向那片树林深处,剑道修为再次消失之后,望气术的施为又变得格外吃力起来。

林中空空如也,偶有投林倦鸟拍翼,

枯燥穷蝉鸣叫,唯独没有人气。

“他们还在。”任平生语气肯定道,“天色已晚,咱们恐怕要夜宿荒林了;等到天亮再去找找。”

“乖鹤儿,那咱们今晚暂且井水不犯河水,你看可好?”李曦莲眼角微翘,瞥了一眼不远处哪只虎视眈眈的丹顶巨鹤,巨鹤又是数声唳叫,恨恨不已。它显然受不了女子那媚眼带俏,情丝万缕的样子。

其实一说到夜宿荒林,李曦莲是没来由想起了年前那一次的漫漫亡命路中,那一夜河边篝火里的情迷意乱。

只不过春心荡漾的女子,片刻之间就独自生气闷气来。

哪个榆木疙瘩一样的家伙,竟然好似什么都没想起来似的,一声不吭走到了那片云海崖畔,趁着暮色眺望远方,眼神深邃。

李曦莲满腹牢骚,正要发作,只是突然间心肠一软,涌到嘴边的话语又狠狠咽了回去。她悄然走到任平生身边,轻声道,“也许出了秘境,那把剑条就自然回来了。”

企图望气云海深处,跟从山下仰望山上云层,是一样的结果;其中气机千丝万缕,纠缠不清。任平生耗尽心神之后,放弃了徒劳。

任平生正要开口说话,并听见了身后林中传出的大呼小叫。

“任平生,你个狗日的,死哪儿去了?”在这片山上,周成是第一次恢复那份率性而为的口无遮拦。其实平时只要李曦莲在旁,他都是不会如此说话的。

“我们快饿死了。”这是钟礚澍的有气无力的一句嘟哝。

两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走出那片阴暗密林。

钟礚澍还好,本来身上披的就是那套莞草裘褐,除了灰头土脸,看不出其他异样。

周成身上的光景,可就要凄惨不少,身上衣裳,被草树勾割得支离破碎,仅可遮羞而已。

只不过再看两人气色,都是面色红润,呼吸绵长,身上隐隐有神光流转之象。

“恭喜恭喜。”任平生遥遥抱拳道,“下一次,你们不用陪我上来了。”

周成神色得意,本来想留给心中璧人的一份惊喜,既然被任平生揭破,那就算了,正好趁机让他人知道,我周成其实也不是等闲之辈啊。

这位工匠之子手摊开手掌,掌中只是一团黑色丝线,并无异样。

但李曦莲无需施展望气术,便可见那团看似寻常的丝线,并非人工编织,而是成自天然,内中有凝练宝气流转。

那是一座存在了千万年的墨石山崖,突然崩塌,从岩层深处出现的一根墨石之芯。

钟礚澍向去而复回的两人打量几眼,长长松了口气,目光却刻意避开任平生此时提在手中的乌木剑匣。

任平生心中一动,两眼紧盯周成手中那团墨线。

“下山之后,你这件宝物,能不能借我用几天?”任平生道,“在夫子给定的期限之前,无论我有无所获,都会下山归还。”

周成下意识屈指握拳,将墨线握在手心;只是随即又再打开,随意抖擞那团看似弹性极好的墨线,“咱们谁跟谁,你随便拿去就是。今天才是第十四天,离着夫子给的期限,有足足半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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