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已谢去，夜幕早铺开。一弯新月悄悄升起，在它的周围，还有几颗星星发出微弱的光亮，恰似闪动着精灵般的眼。

乘着夜色掩盖，听着知了伴奏，家庭小聚会开始。

看着大儿子，他身心大慰，一家9口共举杯。包括小弟姬慎国的大儿子志森，最小的奶娃子，刚会跑像个瓷娃娃的小志林。盛夏里，全喝冰啤酒。

没敢请五服内的其他亲戚，唯恐长辈们责备。可仍然没有摆脱，小阳奶奶看到做了这么多的硬菜，她心疼不已。板着脸拉着姬慎强到角落里，避着小阳妈，她指着鼻子埋怨道：“有点成绩就招摇，显摆什么呢？不年不节的瞎花钱，光这顿饭钱够俺吃一年的。”

老一辈个个受过挨饿的苦，节俭早已成为刻在骨子里的品质。

怎奈观念不同，只好转移注意力。

姬慎强苦口相劝道：“娘啊，现在生活好了啊，时代也变了。就怕恁老人家埋怨，俺准备的都是4个小子喜欢吃的，恁亲孙子吃了长身体。”

一听是给孙子的，老太太转眼笑容满面，雨过天晴。她笑道：“中，小阳练体育，得给大孙子多准备点肉。”话音未落，老人蓦地想起了什么，窸窸窣窣地半天，掏出了一包折叠着的手绢。

见状，姬慎强赶紧给推了回去，低声道：“娘，咱自家人不兴这一套，这点钱留着哄两个小孙子吧，小阳长大啦。”

老太太像开百宝箱，数了一层又一层，只是手指不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有力利索，有点颤抖，两只手上的食指和拇指磨得掉了一层皮。

好一会，总算见到了最后一层。

嚯，花花绿绿的一叠，足有一指厚，大票占小半，不老少呢。

拿着钱，老太太很有底气，嗔怪道：“恁这才霸道呢，俺给俺孙子的。上高中听说一个月才回来一次，穷家富路，不得多准备点？没有多少，俺就给一百。以后呢，月月给小强20块！”

姬慎强没有想到老太太存货不老少，随身带着上千块呢。想了想，老娘肯定又去帮着人家大蒜贩子扒蒜皮了，一天她能扒300斤，一斤一分钱。

兄弟两每人每年给1000块钱，她平时跟着儿子吃饭，一个月一轮换，她自己没有什么花销，最终钱全落到她孙子身上。姬慎强心中了然，老太太闲不住，长长叹了口气，算是默认。

娘两乐呵呵回到饭桌，姬慎强春风满面地说道：“小阳，今年表现很不错。光文化课成绩就考上了一中平价生，咱们有把子力气，好好干，3年后考个本科就行。给三个弟弟做个好榜样！”

姬慎国附和道：“是啊，小阳，以后恁4兄弟互相扶持帮助。”

互相扶持，对于小孩子们来说太遥远，自认为还小呢，只管吃喝。

小阳奶奶看着大孙子特别满意，不枉最疼他，可是给她争光添彩了，下午在姊妹兄弟们面前没有不羡慕的，她比当年生儿子时还美。

看着傻笑着愣着的大孙子，老太太赶忙给加菜，劝道：“小阳，别闲着，多吃。看三个小家伙，个个吃的满嘴流油，没心没肺的。恁们作为长辈别给添事，俺小阳还小，长大了再说吧。剩下的三个，得靠自个，恁说要是勤快些，小阳能不帮忙？”

4个儿子媳妇连连附和，小婶大赞道：“小阳是个好哥哥，他考上一中，咱们家旗开得胜。有了好榜样，剩下的三个得学习。”

小婶是初中毕业，当年考上了二中，因为家里没钱，早早退学务农。

姬慎强虽然没有对小阳提特别要求，但是小阳懂得。因为姬洪军的优异成绩珠玉在前，97年的农村世界，县就意味着是天，县第一就是最好的。

小阳有些高兴，但更郁闷。从小学一年级就跟在后面吃灰，在父母眼里能考上已经算是造化了吧？或许父母不想给他增添压力。

确实，由于姬洪军三年不予余力在学习和生活中的指导，他的成绩从秃子生变成了尖子生，能考上一中确实是有一半的功劳在人家身上。

聚会到了22：00，明月高悬，柔和的月光洒满大地，普照众生。由于姬慎强和慎国全喝醉了，酒席方歇，各回各家。

姬慎强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等他拉着小阳的手紧紧抓着，说着模棱两可地胡话：“小阳啊，恁算是给俺挣了口气，好儿子！哈哈！咱知道恁用了苦功，高中好好上，只要洪军有的，咱一个不少，全部都有。可是呢，恁也不用跟人家洪军比，真是比不了。咱们有多大能耐就拿多大的碗！得认清自己的位置呀。”

喝醉的人发泄着清醒时憋着心中的话和事，姬慎强一会笑，一会哭。

大儿子小阳被夸赞，当然要笑；小儿子国锋小升初却没有考上初中，连红校都没考上，竟然耻辱的复读五年级，他就不得不哭泣。

说是喝醉，半醉半醒吧，姬慎强身体强健，酒量也大着呢。

本来压着火气的，此刻，姬慎强酒气上头，如同饿虎扑羊，抓住国锋就狠揍。他感觉不过瘾似的，扒下国锋的大裤头，在屁股上啪啪啪就是巴掌如雨而下！力量可比平时大了不知道多少。

在月光下就能看到青一块紫一块的，惨不忍睹。

他还不停的叫骂：“恁个不争气的，看看恁哥，他可是下了苦功的啊，寒来暑往的，天天加班读书。恁这个小家伙，俺看就是欠揍，阳他妈，赶紧把麻绳拿来，今天俺非得吊起来很揍！非得给这不听话的家伙脱层皮！”

对于小儿子的调皮和顽劣，夫妇两个头痛不已。

往常舍不得打，仅仅是小小教训，可没有一丁点效果。

而今，小阳妈妈没有一点反对的意见，动作利索抱着一大捆麻绳。国锋看着情形不对，哇哇大叫，一边扯着嗓子高喊着远去的亲人们：“小叔、奶奶！救命啊！”

国锋还想着凭借斗争经验趁乱溜掉，找个地方躲避风头。而看眼前形势，这个完全把他绑成木乃伊的架势啊，这对父母到底有多恨自己啊。

幸好，小阳偷偷的又把奶奶给叫来救场，国锋方才算是躲过一劫。可把国锋给吓坏了，看着姬慎强瞪着的眼神就瑟瑟发抖。

叹了口气，奶奶一边摸着眼泪，一边柔声安慰道：“哎，国锋不争气咱也没有办法，别真打出了个好歹。俺记得国锋小时候可聪明，国锋啊，恁得向恁哥哥学习呀，咱少玩会，上学可不能马虎，当瞪眼瞎被人瞧不起不说，咱自个将来媳妇都娶不到啊……”

考学、升学是荣誉，也是荣耀和压力。中考是分界点，高考是人生跨越的阶梯，是决定命运的大考，只上不下。村里没有人家想落后，被轻视和没面子。

他们看到了触目可及的榜样，更重要的是为了传承延续、走出农村的悲惨、跨越城里的所谓美好。

都说人，生而平等。但平等的，不是人生。

目前是改开初级阶段，可分为城里人和农村人。城里人可以吃商品粮，享受更好的资源：教育资源、技术资源和财政倾斜。农村就相对悲苦啦，毕竟数千年的大环境向来如此。

中考和高考就是跨越的爬梯，只能上，不可下。

城里家的小孩很难因为学业不好而落入农村吃不上饭的贫困；农村家的孩子却可能因为学业优秀而向上爬。有的人可能爬的很顺，有的人可能爬了一小段又掉下去，但更多的人往上爬了一两级，被称之为“逆袭”。

而且，中考和高考很可能是最透明公平的一道梯子。虽然在教育资源分配越来越不公平的大环境下，农村比城里家的小孩考入好大学难度更大，但获得回报也更多。

转回村里，农村终于有了榜样，而且是集体冲击。他们顿感压力和荣耀。是不是自家的孩子也能紧随其后爬上美好的天地和生活呢？

曾经胡混的小学生、初中生和高中生们遭了殃。挨骂的轻的，被痛揍少不了。如果没有改正态度，或许打骂成为日常习惯。

当然，原因在于姬洪军、小阳、小峰当年可没少被修理，那就是榜样啊。考入名牌大学的姬建军也没少被修理。

得学习先进经验，不能再放羊管理。

下雨天打孩子嘛，闲着也是闲着。

转回校园，210室里忙忙碌碌地捯饬着发型。

看了眼身材高大威猛的小阳，姬洪军却感觉他的情绪有些落寞，身形也似在紧缩着。转眼一想，小伙伴似乎有些自卑了啊。

信心是做事的基础，没有了心劲，九头牛也难救。

心思一转，姬洪军正色道：“在座的几个，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咱们没有什么差别，只是曾经的一个际遇不同而已。再说，吃点苦，算不得坏事，如果敢于面对，完全可以培养你事事争先的习惯嘛。”

看着小伙伴望来的鼓励眼神，小阳重重地点头认可。

季浩然眼睛一亮，郑重说道：“洪军说的有道理，咱们可不敢骄傲，更不能被好点的生活条件腐蚀喽，骄傲自大、忘乎所以要不得。”

赵立军家里的条件算是优渥，因为叔叔的关系，他经常跟高年级学生接触，也没少被家里的长辈教育，风风雨雨的没少见识。此时，他也发现班里现在的风气和心态似乎出了问题，那调整和改变就从210室开始吧。

他点头附和，跟更优秀的同学竞争，可不能自乱阵脚。

喻永鹏是个喜欢敞开怀抱交朋友的开朗性格，所以，他虽然对着精英班的竞争也很在意，但胜在心态平和，他懂得脚踏实地的好处。

再说，翻看的新课本。他发现高一的新知识点可是建立在初三基础上的。他很自信，即使现在不学习，年终考试也能及格的。

看了眼众人，喻永鹏豁然开朗，开玩笑道：“三哥，不愧是团支书，厉害啊。恁明察秋毫，眼光如距。”

看着新老朋友认可，志同道合、共同进步，可是姬洪军的梦想。

姬洪军点点头，继续搜索枯肠，费尽脑汁，殚精竭虑。

脸色始终挂着微笑，姬洪军勉励道：“哈哈，我是胡乱说的，别介意。谢谢兄弟们捧场，学校生活条件有限，可也比很多家庭好些的。嗯，最差，可以用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自我勉励，如此将来的成就也不会差。是不是？”

尖子生的理想当然是宏大的，犹如曾经站在一座山上登高望远，独自欣赏那时的美妙。即使在优秀的人面前仅算是一个土丘，可阶梯不就是一个一个走出来、闯过去的吗？

此刻，洗澡后，个个精神百倍、满脸英气。

再看看身上的军装，不再崭新，已沾染了不少灰尘。

可现在没有办法清洗，因为军装只有一套，无法更换。鉴于只要教官在的场合，不管军装怎么样，就得穿着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