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间又是一月已过。这一个月，陆展谨慎而如饥似渴地学习着这个“新时代”的知识。

十年一代，三十年足以在陆展与他人之间陷落出一道极大的鸿沟。

不得不说，科技的发展速度比陆展想得还要更快……诸如手机之类。但这些科技似乎并没有过于依托当年驭空者的发现，只是在正常的轨道上，被加速了而已。

这个发现让陆展有些困惑。他曾和战友设想过未来的交通可以让空中的空间拓展成为现实，抑或是更高的能源效率。

但是驭空者除了被冠以“地球英灵守护”的称号外，并没有在其他地方造成多大影响。

就像是一道汹涌的大浪，只余当年的幻影被人们口口相传，而沙滩上的痕迹很快就已消逝。

至于当初陆展看到“自己”的那个片段，也不是征兵宣传，那是用全新数字技术制作而成的纪录电影的预告片。

不过能被记住，就已经很好了……陆展在看到电影预告下方评论中的争执时，叹了口气，因为最开始，大家都没想到，我们能赢……

而那段记忆始终无踪无影，似乎只是陆展的错觉。但每个早晨，当陆展站在镜前，看到那双本不应属于自己的灰色眼睛，并不由自主地在新的面容上找寻曾经的痕迹时，他就知道自己必须要寻找下去。

否则，他实在无法在这崭新的生命中安心地继续活着。

另外，想到陈大哥提到关于铁蝙蝠的那些消息，陆展也特别留意了新闻，但只看到警局处罚一些试图试飞自己土飞机的农民后发出的公告。

或许只是以讹传讹……陆展松了口气，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怎么可能就轻松被打破呢？也是自己刚刚醒来，还有些担忧过度。

叮铃铃的响声把陆展从思绪中惊醒，他从柜台后抬头，看向古玩店的门口——来客了。

这段时间，祁浔是当了甩手掌柜，天天在古玩店后间里看书，没有涉及那几件最值钱的东西，陆展就不必去找他。

不过本身就是小城，古玩店平时也没什么生意，两人都乐得清静。

客人从阳光中剥离而出，样子也渐渐在古玩店的灯光下清晰起来：普通路人长相，黑色的套头卫衣，破洞牛仔裤（祁浔曾为陆展解答过这种款式的潮流问题）。

唯一有点奇怪的是他很年轻，因为大多数情况下，古玩店的顾客以中老年人为主。客人径直向柜台走来，目光迅速扫过整个古玩店，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最后终于与陆展的眼睛交汇。

陆展看着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脊背有点发凉。

但对方旋即就挂上了一丝淡淡的，属于消费者的微笑，消除了陆展刚刚那种突如其来的不适感，并礼貌问道：

“你好，我是个古印收藏者。你们这，有没有啥好东西啊？”说着，还抹了一下额头，“不过店里好凉快啊。就算没有，我也得避会暑了，可别赶人哈。”

在对方提到“古印”的那一刻，陆展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当初与祁浔相遇时，他万分宝贝的那一方古印。

那方古印，正在陆展身后墙格的一个杂物盒里扔着。虽然说着宝贝，但祁浔又似乎对这古印很随意……不过眼下，这客人是巧合吧？

现在可不是战争时代，陆展心道，自己这灵感未免敏感得过分了。

还是先观察，万一是顾客呢？陆展惭愧地想，这一个月，他竟然一件古玩都没有卖出去……

“古印应该都在最右边那一排展架上，”陆展指了指狭小店铺最右边的一排铁架，“不过散货区也可能有遗漏的。您是自己看看还是需要我帮忙？”

不出所料，客人摆了摆手拒绝了陆展，道了声谢就走向右边的展架。在客人转身的前一刻，陆展似乎看到他闭上了眼睛。

咦？陆展不由得再次看向客人，却只剩下向展架走去的背影。

只是眨了下眼吧……陆展无奈地摇了摇头，今天的自己怎么总是注意这些无用的小细节。希望这位客人能看上并购买一件东西，这样也能缓解一下陆展一直“白吃白住”的愧疚感了。

时间从小店安静的空气中流泻而去，当陆展又在柜台的电脑看完了一篇科普故事时，他才发觉那位客人竟然好像还在店里，仍在展架前驻足着。

陆展瞥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发觉已经是下午一点多，这客人在一个展架后面看了有半个小时了。

而且，他似乎也太安静了点……问了位置后这段时间挑选得这么认真吗？陆展有些困惑，又莫非真像他说的那样，这人其实是来纳凉的？

但客人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不好意思啊，你这些我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他仍然站在展架后的阴影中，没有走出，“还有别的好东西没？我会出个好价。”

“散货区在展架对面，你看看那里有没有？”陆展提高声音说道，从柜台后探出头来，“那边也便宜，不过得看你自己眼力了。”

展架后面却依然安静着，似乎客人并没有什么动作，还是一动不动。但他的声音紧跟着陆展的指示再次响起：

“哎，那里我看到了，没有我相中的。你们真没其他藏货了？”

“没了……”陆展答了一句，脑海中却再次闪现过祁浔的那一方古印。这人……不会是冲着祁浔的“宝贝”来的吧？

兴许是察觉到了陆展无意中表露的那一丝迟疑，客人有些急促地追问了一句：“嗯…？真的没了？”话语传到陆展耳中的那一刻，他终于听到了脚步声，也看到客人的身影终于从展架后面走了出来。

这一次，他的眼睛是闭上的。

刚刚没有看错，这人的眼睛的确是闭上了！陆展后背再次感到了一丝凉意，种种古怪叠加，他终于明白自己的直觉没有出错。

这家伙，的确有问题！

“我看到了，”客人闭着眼睛，隔着半个古玩店，面向陆展微笑道，似乎他真的能看到，“你这里，还有一件古印……”说着，他动了起来，向柜台，也向陆展走来。

客人迈出步子的那一刻，陆展忽然有了一种非常危险的预感，这种预感自三十年前战场而生，也救过他的命。

所以，虽然陆展不明白，自己明明只是在古玩店当个店员，怎么就又遇到了诡异的危险，他也知道，现在，他必须小心，再小心。

那只是一步。

但这一步，却让陆展觉得客人不过在走过咫尺，只因转瞬之间，他就到了陆展眼前。仍然是闭着双眼，客人指向陆展身后放着古印的方向，欣喜地说：

“竟然刚刚被我错过了！那就是我要的东西！”

陆展摇了摇头——不管对方能不能看到，礼貌回应道，“抱歉，先生，这边没有你要的东西。我们的古印只有那边的那些。”

但客人仿佛真能从眼皮后面看到东西，甚至能透视出古印就在杂物盒中，他轻松地伸手指向杂物盒，说道，“那里面不是还有一件吗？你去看看啊……”

这也瞒不过？闭着眼睛，却能看到盒子里的东西……陆展算是见多识广，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

他忍耐着内心中对这些诡异的一丝恐惧，淡然地回答道：“如果您是指我们老板刻着玩的印章的话，那可不是古印，你恐怕想错了，先生。那个我们不卖的。”

不知道这样的说辞能不能把他打发走……陆展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过这人的目的性，似乎已经很明确了。

“那叫你们老板出来商量商量呗？这个印啊，我还就势在必得了，”客人笑容的幅度变大了一些，他保持着闭眼的状态，身体前倾，“对不住了……”

话音未落，他竟然抬起手臂，屈肘，再猛然一拳向陆展打来！

什么……？！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惊愕的念头在脑海里闪过的同时，陆展本能后仰，因为在狭小柜台中无法闪躲的原因，他在后仰时架起双臂，企图把伤害减轻到最小。

砰！拳风比拳头到得更早，将陆展整个人推上了身后的墙格，顿时一片“噼里啪啦”，后面摆放的小物件被推搡得纷纷掉落——

也包括，那个装有古印的杂物盒。

这还是人吗？！陆展只觉得自己的胳膊堪比被疯狂的电动车撞上一般，此时竟然有些软绵绵地用不上力。

还好没有骨折……他咬牙心想，不过这家伙就不怕把事情闹大吗？他怎么横冲直撞的？

但客人此时却已经绕到柜台旁边，探身去柜台旁边的地上捡刚才掉下的杂物盒，更是兴奋地睁开了眼睛，动作急促。

不行！陆展勉强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刚刚的声音虽然能惊动在后面看书的祁浔，但他看着还没有我有战斗力！得阻止这个人……

突然，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落入脑海，陆展听到山风呼啸，林溪潺潺，冥冥中，他觉得有什么苍茫之物正向自己降临……

弯腰的客人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有点惊讶地向以为被解决掉的店员看去，于是，他的视线，就落入了陆展那双平静而淡然的灰色眼眸。

有什么庞大的幻影从那双眸子中一闪而过……

客人猛地颤抖了一下，不自觉从原先的位置倒退了两步。

忽然，一个身影从店铺与后间的门帘处出现，祁浔拨开帘子，弯腰向前，精确而迅速地从杂物盒中捡起方印，似乎是随意间，将它往右手背上戳了一下。

而后他看了一眼这一片狼藉，又看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位客人：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