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来了！这天太冷了！”

俄罗斯南部城市克拉斯诺达的一家小酒馆里，虽是下午的冷淡期却依然人满为患。

不少客人堆在前台，观看着电视中正在进行实况转播的克拉斯诺达库班主场对阵FC莫斯科的俄超联赛。

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涅迪夫脸颊微红，将酒吧的玻璃门关上后，颤抖着坐上了酒吧前台的高板凳。

他向酒馆的调酒师要了一大杯扎啤啤酒，并将皱巴巴的一堆十块五十块的卢布放在了酒吧的长桌上。

涅迪夫把装满了扎啤啤酒的巨无霸酒杯端起来，握着玻璃制的杯柄，狠狠往嘴里灌了一口，卷成一团的络腮胡浸在了酒里。

冰冷冲下胃后，渐化为暖流温暖了涅迪夫整个身体。

“舒服！比赛进行多少了？”

“下半场已经开始了，我们0:2暂时落后。局势不容乐观。”身穿深蓝色衬衫的金发白人男子——与涅迪夫相识多年的酒友——刚才才跟他打过招呼的——克拉斯基说。

涅迪夫轻晃酒杯，大酒杯中小麦色的啤酒跟着打起了漩涡。

他将目光转向电视屏幕：“我们换人情况怎么样？”

“托治受伤了，换上了孙。”克拉斯基的目光仍看着电视。

听到当家前锋托治的受伤，涅迪夫不禁摇了摇头：“那托治可真不幸。”

但听到托治后面的那个名字，涅迪夫的眼睛却又亮了许多：“孙？那个来自中国的天才！”

“对，就是那个……你所谓的‘天才’。”克拉斯基特别强调了一下“你所谓的”这几个字。

饮了口他点的苏格兰威士忌，杯边溢出的酒从他嘴巴一直滑进衣服，一丝冰冷冲进了他温暖的身体。

“我觉得我们今天能赢，孙上次的远射差几英寸就进了！”涅迪夫信誓旦旦地道。

克拉斯基将头转过来，淡棕色的双眼机灵地打量着涅迪夫，嘲讽道：“还记得那个我八十三岁的奶奶都能踢进的空门吗？”

“……”涅迪夫欲言又止。

比赛转播这时给了场上瘦削的孙亦一个特写镜头：他站在球场上，双手叉腰，紧张地看着球场边线。

这还是他本赛季出场的第七场比赛。

“他在克拉斯诺达库班并没有受到重用，可能是上一任主帅博卡莫肖下课的原因，让他瞬间失宠了。他在本赛季只出场了六场比赛、其中还有五场是替补，他总计的出场时间不达一百八十分钟！愿孙今天能取得良好的表现，向主帅证明自己。”两位解说也谈论起了目前给到特写镜头的孙亦。

另一位解说：2008年才在喀山红宝石退役的著名球员——特邀嘉宾米洛舍维奇也有些起劲：“孙只差一点运气，对阵泽尼特时的那脚铲射、中央陆军的左脚推射……”

说起来孙亦还真丧失了许多机会。

在两人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这位来自中国的少年时，皮球却已经丢到了他的面前。

孙亦的动作在观众眼前无比清晰：胸部停球，皮球落地后左脚扣球，然后立马向右后转带球冲刺。

强壮的后卫格尼赶快跟上，与孙亦进行了一次1v1的对决：他本势在必得。

最终却在强烈的速度比拼与身体对抗中失速，败给了那个瘦削的少年，一个狗啃泥摔倒在地。

不过孙亦也没好到哪里去：他险些在地上滚了两圈，还是依靠双手辅助稳住平衡，这才继续向前冲去。

“啧啧啧……”涅迪夫略过孙亦，嘲讽起了格尼。

接下来，在右边路的高速盘带中，孙亦一人吸引了三名防守队员，拉着三人一口气跑到球门线。

在三名球员的紧逼下，他在角球点停下了，在稍微观察后，几乎完全凭意念的贴地传中，竟穿了老兵奥科隆科沃的小门。

完成传中后，他立马朝禁区冲刺过去，一边还仔细地观察着比赛实况，望伺机捡漏。

此时禁区内已经扎起了人堆，这球毫无悬念的被后防球员一脚铲出了底线。

“这不是一脚好的传中。他传得太仓促了，如果可以再带几步球，并且多加观察的话，我觉得他这球会踢得更好。”米洛舍维奇说。

库班的任意球大师迪利索夫已经抱起足球冲到角球弧，准备发这个角球。

听到刺耳的哨响后他就立马向前冲去，并用惯用脚左脚大脚传中。

鹰扬虎视，与此同时身高有191cm的强壮中卫迪希奥耶夫从人群中高高跃起，他的双手把所有防守球员都给挡到了身边。

漂亮的头槌将球送入了球门！

“GOAL！！！”随着解说员的欢呼声，所有坐在酒馆里看球的客人“嗖”地都站了起来，在空调的作用下脱掉外套，在吼叫声中，玻璃酒杯碰撞发出的响声也不绝于耳。

电视中，迪希奥耶夫围着角旗杆快速绕圈奔跑，作为后卫的他能够获得进球实属罕见！

沉闷已久的酒馆终于热闹起来。

“2:1！这是一记漂亮的进球！我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塞尔吉奥·拉莫斯的影子！”米洛舍维奇忘了解说员应有的中立立场，兴奋地喊道，亦代表了所有酒馆里的球迷。

“我就说我们能赢吧！”涅迪夫拍拍克拉斯基的肩膀，三十二岁的他像个小孩一样。

球迷们的心情还未平息，四分钟后，同是迪利索夫，他又送出一脚手术刀前塞球，特劳雷在禁区里获得单刀机会、一蹴而就，2:2扳平比分！

酒馆里又陷入了狂欢。

又过十分钟，接到特劳雷的传球，德拉马尼在弧顶处面对重重防守、一脚虚晃后选择爆射，足球正正好勾中球门右上角，库班完美地实现反超！

“德拉马尼建功了！！这是一场精彩的比赛，这更是一支奇迹的球队！”米洛舍维奇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激情。

啤酒从酒杯里洒了出来，所有人在混乱中开始了庆祝：他们饮着啤酒，唱起了队歌，似乎他们已经提前获得了胜利。

甚至有不少人脱掉了穿在身上的球衣，赤裸着或肥胖或苗条的上身，将啤酒或威士忌浇在头上，在淡黄色的灯光下像疯子般舞蹈。

但很快欢呼声就没了：比赛第八十七分钟，迪希奥耶夫一脚后卫线上的组织性空传，后卫文杜拉却出现了失误——这球从他身边漏掉了。

正位于前场抢球的——在比赛第三十分钟已经收获了一粒进球的雷布科抓住机会用左脚勾球，又用身体碰撞抢过了皮球，捡漏成功。

尽管文杜拉倒地并且向裁判举起双手，想要争取一次后场任意球弥补自己的过错，但裁判却示意合理冲撞并没有吹停比赛：于是雷布科获得了一次单刀机会。

现在，雷布科已经冲入了禁区，只有看门将的表现了。

雷布科在禁区内轻推，足球越过门将，缓缓滚入了球门。

酒馆里又炸了，不过这一次，酒杯被怒摔在地的声音多起来，铺天盖地的唾骂声遍布了整个酒馆——这就是战斗民族的风格。

画面中给了造成这次致命失误的文杜拉一个特写：这就是解说员和记者的风格——永远抓住比赛的噱头。

“什么？”涅迪夫指着电视中跪倒在地上惭悔的文杜拉骂道，“真不知道球队主帅怎么搞的，冬窗期就得把文杜拉这个废物送去非洲！”

“送去非洲”已经成为了库班的一个梗，正经时用、不正经时也用，不论是在球迷界还是在球员界：源自于在本届联赛第一轮时南非籍的球队主帅在发布会上的发言——

如果哪位球员已不适合留在欧罗巴，那我们将会把他送去非洲。

很快又开球了，场上所有人一下都陷入了慌乱。

比赛一直处于僵持状态，双方的攻防大战迟迟未果，直到第九十四分钟：迪希奥耶夫在后场一脚解围来到前场，通过最擅长的速度PK孙亦勉强战胜了防守他的唯一一名后卫，甚至还在慌乱中用挑球过掉了出击扑救的门将。

“我就说他是个天才吧！”涅迪夫在所有人面前炫耀起来。

足球从地上弹起，孙亦非常漂亮的一脚大力凌空抽射！

这一脚朝足球冲去，似拔山扛鼎；但碰到球时，却如蜻蜓点水。孙亦的右脚外脚背碰到了向上弹起的球的底部。

足球向后旋转，用力过猛的孙亦也倒在地上：这是一个非常低劣的失误！

尖锐的终场哨声吹破了整场比赛、亦吹破了所有库班的心。

那一刻，整家酒馆是安静的，整个库班球场也是安静的。

然后，如雷贯耳的骂声响起，遍布了整个酒馆；在叫骂声下，球迷们手上的矿泉水瓶飞出来，遍布了整个球场。

“‘你的’孙要去非洲了，尽管博卡莫肖已经下课了。”克拉斯基撇了撇嘴，无奈地道。

……

漫天的矿泉水瓶中，孙亦就已经想到：他要离开这支队伍了。他的失误葬送了整支球队的俄超之旅。

如果他带球前进，最后稳妥的将球踢进球门；抑或是脚内侧的推射，那结局将全然不一样。

在这一场比赛后，球队降级加个人失误的双重原因，在德转市场上，孙亦的身价一下子从原本就跌得不行的30万欧元直线坠到了10万欧元。

他开掉了自己的经纪人，然后自己来思考转会事务。

——虽然说还有一年合同，但他不至于不要脸的留在俄罗斯接受群众的辱骂、然后在看台的板凳上从冬天坐到下一个冬天吧？

只有转会这一种选择：运气好，还能去南美洲或亚洲，去巴甲、阿甲、K1；运气差点，就只能去美职联一家独大的北美洲了。

……最差，他就只能去非洲、大洋洲了。

以他的身败名裂外加失误众多，他是肯定无法立足于欧洲顶级联赛的舞台了——就连次级联赛都不能保证；身价猛掉后打道回府去中超，未免也太丢人了点。

就是孙亦的学弟：93年出生的石珂，现在在中超的身价都已经有了20w欧元，这已经是一比二的关系了。——这就是孙亦为什么不回中超的原因。

果不其然，这场比赛后，于漫天的舆论中，托付着中国足球新希望的孙亦被降级俄甲的库班火速卖掉了：他差点就去非洲了。

不过，尽管南非超级联赛的豪门超级竞技联与球队主帅商量好了价格，不过半路杀出的J1联赛升班马大阪樱花却以5万欧元的优势和孙亦的明确签约意向：尽管他并不看好这支球队，在体检并办完一切手续后双方在转会合同上签了字。

但大阪樱花也只给了孙亦两年的合约与30w欧元的年薪，而且他们只愿意让孙亦打替补：尽管孙亦有留洋的经验。

日本足球的阶级要比中国更高：他们手上有那么一大把有留洋成功经历的球员，孙亦对他们来说就很不值一提了。

而且因为他们在前锋线首发上他们已经有了合理的人选、而且他们认为孙亦的体力是个问题。这有点大材小用了。毕竟孙亦没有祖国力量的加成。

不过现在情况危急、大阪樱花在转会窗即将关窗之际才给出报价：这样的白菜价、有留洋记录的前锋真的不少了。

孙亦不可能拒绝他们：比起被摁在板凳上结冰，至少在大阪还有球踢——万一他就用自己的精彩表现打动了主帅呢？

总而言之，这场孙亦转会的肥皂剧终于大结局了。

有中国球队给孙亦递出了报价：比如目前的中超豪门上海申花。

他们对孙亦给出了40w欧元的年薪、并且还有5年的合约，以及主力的保证。

但他们却被孙亦拒绝了。

回到祖国打主力固然完美，但面对的舆论压力也是不可阻挡的：就比如曾经留洋曼联的董芳卓，在2008回国踢球后，那时面对了多大的舆论？

孙亦没这么大的面子。

与其回国后遭受队友们的议论、被另眼相看，又要被球迷辱骂……

孙亦宁愿踢不上主力，也不想回国踢球。

而且——回国之后孙亦得到的磨炼更小——他还想要重返欧洲。尽管这可能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这次转会后的舆论压力也很大，回国的话更可见一斑了：现在大阪樱花俱乐部的主帅就已经被所有库班铁粉称颂为“傻子”“神经病”一类的人物了：这些黑粉就想孙亦去非洲。

一月三十日傍晚五点，太阳即将从西边落下，在库班的公寓收拾好所有行李后，已经归属于大阪樱花的孙亦即刻就去到了机场。

瘦高的他嘴上戴口罩，脑袋上扣着鸭舌帽，从克拉斯诺达机场，登上了前往日本大阪的、将在莫斯科和东京中转的洲际航班。

登机前，他在ins上发了一条动态，用的是几乎一年都没有使用过的中文：再见欧罗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