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昏黄，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往常秦宅上下都因年关将近而充满笑颜，毕竟过年的那些日子，不单仆役和孩童都有红包拿，就是大人们也有年例钱拿，谁能不开心呢？

可临近今年年关，秦家从内到外却散发出一种不安气氛，每个人脸上都没了笑容。就连往昔高高在上昂首阔步的修士大人们，走起路来也变得惶恐不安，似乎胸口堵着什么心病似的。

房内矮几上正铺着文房四宝，雪白宣纸尚留有未干墨迹，要知道某宅好歹前世幼儿园还上过毛笔字培训班，多少喝过几瓶墨水，今生这毛笔书法上总算还勉强拿得出手，但也仅仅是拿得出手而已。比起漂亮姐姐那一手娟秀字体来，秦梦琉真叫差了几条街都不止，所以她几个月来正不停苦练书法，想写出漂漂亮亮的回信。

“唉，山雨欲来风满楼啊……”秦梦琉关上窗户，眼瞅着拐角两丫环拌嘴，也只摇了下头，懒得搭理。

估计现在整个玉霞城都传遍了，自家表哥秦鸣嫡衣冠不整气败神昏的荒唐模样，还有那位神秘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余雪琴小姐，两下稍一应征，就可推断得八九不离十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后还能有什么可说？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啊！”拧咔嚓响的指节，小梦琉重新坐回榻前，她现在根本没心情继续练字了。

秦鸣嫡这家伙扑街也就扑街罢了，但关键是秦家早十年前就没筑基修士了！要知道，修仙家族的地盘可不是一成不变的，栖霞派地盘下，每二十年就要举行一次比斗，只有拥有筑基修士或内门弟子的家族方可参与对垒争夺。

像自家那短命的死鬼老爹，当初就是拼着老命不要，才好歹赢下别家挑战，保得秦家上下二十年平安，可现在……秦鸣嫡一破关，家里根本没个顶替他的，资质最好的秦慎也仅三灵根，还在练气八层上晃悠，况且年岁也不小了。

更为关键的是，栖霞派的龙门会也是十年一度，明年这趟秦家要赶不上，除非未来十年内生出个天灵根来！

“李管事，你怎么来了？快请坐请坐，让我给你沏杯热茶先……”门外传来慧娘声音。

但很快，这声音就像秦梦琉闺房靠近，伴随木板沉闷的咯吱声。

“小姐，请快些到宗堂，有重要事情要说。”门板被敲响，接着是李管事在说话。

“知道了……”秦梦琉皱起眉头，披上那件母亲缝制的锦棉斗篷，拉开房门。

蓬面是上好的织锦缎子，针眼细密，中间夹着一层薄薄棉絮，裹在身上颇为温暖，还能遮挡风雨。

“走吧！”给母亲慧娘回了个安心的眼神后，秦梦琉淡淡对姿态谦卑的李管事说道。

大小姐与小姐，虽然仅一字之差，

但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恐怕，恐怕家主秦尚易真的是灯枯油尽，离大限不远了。

宗堂，是秦宅建筑的核心，更是整个内院的核心！但它的实际价值和意义并不大，仅仅是为了保存列祖列宗牌位，里面不曾放有什么重要物品，但每逢家族大事，各支宗子及长辈都要在宗堂内商讨。

“就算全力培养秦慎，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哪怕他突破到练气九层，也进不了栖霞派内门……”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大家都回房日老婆，好生个带天灵根的？……”

“现在最关键的是，这事全城都知道了……”

还没走进宗堂，门口处就传出杂乱的争吵声，看来没了秦尚易坐镇，整个秦家根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摸不清方向地乱窜。

“哦，琉儿来啦！”某个眼尖的瞧见女孩，忙大声喊道，提醒在场诸位。

“琉儿见过族正，以及各位叔伯长辈，不知家主大人现在身体安否？若不能理事，又有谁来主持商议？”秦梦琉刚一进门，就礼仪周全地讲起规矩制度来。

照族规，家主不能主事时，重达事情商议须族正牵头，各支宗子为证，召集练气十层以上族人商讨。可现在，秦尚易这强势家主一倒，族正年纪过大理不得事，各支宗子更是老的老小的小，论事起来完全没个章程。

“咳咳，琉儿啊～”某年老者突然起身说道。“现在家里有困难，这个你也都知道，秦鸣嫡这孩子……唉……”

看那老而不死的家伙又开始唠唠叨叨，秦梦琉不由打断道：“有什么你就直说吧，大侄子～”

把辈分一扯开说，老者如同喉咙口卡着根鱼刺，吐不出咽不下，下面的话怎么也讲不出口。总不能说，为了秦家与云家的联盟计，姑妈秦梦琉你快些做好准备，明个咱就把你打包送云家当童养媳使唤，记得伺候人家云家权三代要尽心竭力诚惶诚恐云云……

也就在秦家宗堂内众人斗角勾心之时，被众人遗忘的秦尚易却正挣扎着掐住生命咽喉。

“鸣嫡……”老者衰弱地喊道。“叫鸣嫡过了……”

再老的雄狮，终究是雄狮，积威之下，仆役们不敢多言，迅速把大公子叫醒拉进书房，然后小心关上门窗，让他们父子俩独处。

“你还在怨我吗，孩子……”秦尚易面色青白，似乎随时都可能撒手归去。

“不，爹，孩子错了！孩儿知道错了！”秦鸣嫡面目含泪，摇头自责道。

他此刻不再是别扭小孩模样，也不再失魂落魄，痛苦和打击似乎变作金克拉，催化树苗在一夜之间突然长大，成熟。

“不，错得是爹爹，是我……”秦尚易轻轻摇了摇头，往常轻松的动作，此刻却让他感

到疲惫异常。“我不该苛责你，不该将我们这辈负担的东西，加诸到你身上，一切的一切，都在于我，是我造成的……”

“孩儿不孝啊，爹！都是孩儿不孝！！”少年痛苦捶打着自己大腿，似乎只有自残才能让他心中得到稍许安慰。“要是我当初把持得住，就不会……就不会！”

“别说了，一切都发生了，再说……也没有意义。”秦尚易打断着，将视角偏移向书架。“帮我……帮我把书架上，第二层起的，左侧第三个卷轴拿来……”

眼看孩子笨拙的找寻模样，老人在心底默默念叨——原谅我吧，尚义兄，我终究是个……是个不称职的家主，是个不称职的父亲，把机会留给自己儿子，原谅我吧……

两行浊泪从千沟万壑间淌下，带走十年前对兄弟的誓言，带走十年前对兄弟的愧疚……

“是这个吗？”秦鸣嫡将那卷翻阅无数次的泛黄卷轴递上，在老人面前缓缓打开。

“这是我……”秦尚易扫过那左边那个，然后将视角转向右侧。“那个是你伯父尚义，也就是梦琉的父亲……”

秦鸣嫡静静听着，丝毫没有打断或不满的意思。

“十年前，你尚义伯父为了维持秦家在玉霞城的地位，不得不与另一筑基修士对垒……咳咳！”秦尚易一边忍住胸膛内躁动的热流，一边缓缓讲述，在他生命最后的时间里。“……他为了家族，以生命为代价夺取了胜利……而梦琉，正是他的遗腹子……这也是我，一直关照她的缘故……”

一层猪血般的艳红，悄悄罩上秦尚易面颊，似乎正燃烧着老人最后的那点生命之火。

“爹，你先休息下吧！”秦鸣嫡本能地觉察出不妙，阻止般劝解道。

“不！……听我，听我说完……”老者强硬地甩动脖颈，腹内躁动的真元告诉他，死亡正离他越来越近，快没有时间了。“这幅画下，藏着我们秦家秘室的地图……你带着它，快点从我书房暗道离开，记得先拔起桌案上的青铜镇纸……”

“爹，为什么？”秦鸣嫡疑惑问道。

在他看来，事情还没糟糕到这种地步吧！难道说秦家上下真危在旦夕？

但很快，窗外传来的巨响和喊叫声解答了一切——“玉霞城齐云李徐四家，前来围剿勾结邪修匪类的秦家族人，抵抗者杀无赦！”

秦宅，已经遭到攻击，而且攻击方还是玉霞城中的其余四家！他们已经用巨音术向全城宣告！

“快走，走！”不知怎的，秦尚易突觉手脚来了力气，他大吼着推开儿子，披上罩衣走出书房。

他也许是秦家最后一任家主，但为了自己那点小小的私心，他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哪怕是放弃尊严，或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