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移星暗，待千幻真人走出洞穴，“等会儿”的时间跨度已超过半个多时辰，可紫眸少女，依旧伫立与此。

“你想活还是想死？”月光洒下，安云夜面色青白，冷冷问道。

“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秦梦琉面色沉静如水，樱唇微动中换了个方式作答。

她看得出来，如果金丹修士真急着取她性命，早半个多时辰前她就躺地上了，又何必让她在外头久候。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安云夜背负双手，裙角缓移，目若寒星般注视着。“不要企图撒谎，灵视之术能让我看清一切，包括你的心跳，血脉流速，瞳孔收张等等……”

“我是偶尔闯入的……”秦梦琉换了口气，将今天入夜后发生的事，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遍。

当然，经历的事情不怎么多，也就半盏茶的讲述时间，而且少女所讲也的确是真话，呃，准确来说是有选择的真话。毕竟，千幻真人安云夜并未入过宗门刑堂，更对“说真话，只说真话，毫无保留地说真话”之类的名言警句有丝毫涉及。

听完讲述，安云夜撤去双目灵光，沉默半响，才做出最终决断：“不许将今晚的事情说出去，一个字都不要记住……”

看来，她是想将某些真相，悄悄掩埋进沉默的黑暗，不让更多人知晓。

“抱歉，我不能！”但是，秦梦琉却未接过这根纤细橄榄枝，反而摇头拒绝道。“我想知道真相，安真人……”

面对安云夜越来越冰冷的眼眸，她并未退缩，反上前半步，自信满满般抬头说道：“我想我有这个资格和权力，因为我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胡说！”金丹女修嗓音尖锐，凤目怒睁。“郑乔和你根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你不过是他……”

千幻真人安云夜，此刻就如同一只羽毛蓬张的斗鸡，咄咄逼人，气势汹汹。

“果然，那个叫‘芙儿’的女孩，是我师父的女儿……”秦梦琉勾起嘴角，面前事实证明，她猜得没错。很多时候，真相往往需要投诸谎言才能试探出来，譬如郑乔与安云夜之间的关系。

同样反应过来的安云夜，耸动喉管，语如刀割：“你在诈我！”

“不，只是期待师母坦诚相告……”秦梦琉首次把握住话题的主动权，她更换称谓道。“师父之前虽未明言，但有些东西毕竟遮掩不了，譬如眼睛……”

对，正是眼睛！

为什么师父郑乔郑瞎子的法号称呼叫瞑目道人……

为什么灵装坚固的防御，会在女童白嫩指头下瞬间破碎……

为什么在通灵殿时，千幻真人会第一个开口，叫自己走近些……

为什么当初在翠竹峰外，郑乔一开天目，那怜星真人兰晶晶就避让不及……

这一切的疑惑，都在刚刚出现的事实上得到解答——郑乔和芙儿，其实是一对父女，他们都有……

“对，眼睛！”秦梦琉加重音提到，紫色眼眸中充满兴奋。“师父的天目，直死眼，号称能直面万物终结的点与线，正因如此，他才能在开启天目后展现超乎常理的破坏能力。单纯就短时战斗而言，连金丹修士都不得不让师父三分，早百年曾拥有“筑基第一人”之称，对吧……”

安云夜没开口，一向雍容威严的金丹真人既然不反对，也就是说，她默认了。

“而就在刚才，我看到一双同样能力的眼睛，尽管是红色的眼睛，但它同样有类似‘看穿万物终结’的奇力……”秦梦琉握紧手掌，语气中充满敬仰、羡慕、以及一点点惋惜。

事实上，要不是郑乔失去双目且结丹无望，她真怀疑自家师父头上有顶着名为“主角”的金字招牌，修真版直死魔眼，多牛叉的辅助破坏型天目异能啊！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安云夜闭上双目，微微抬头，仿佛在掩饰些什么，有仿佛在回忆些什么。

“不知道……”少女装出不清楚表情，努嘴摊手，补充了句。“师父的数术之术，我才学不到两成……”

当然，这也是一句误导句，秦梦琉说出的都是真话，都是有选择的真话。事实上，刚刚她所讲述的，完全都是基于已知事实上的推测，或者说推理。

不过，就现在来看，推理的过程和结论都出乎意料般正确，悄悄掀起某些被时光隐藏了的真相。如果沿着这条暗道走下去，其余的很多疑惑也就迎刃而解，譬如“名为敌视，实则掩饰”的见面情景。

要知道，成就金丹的女修本就不多，像偌大个天目宗，也就五名女真人。据说整个修真界里，金丹中女修更是不足两成，典型的稀缺资源，要被人知道千幻真人安云夜与其筑基师兄有私情，连孩子都生下了，那估计郑乔被人间蒸发可以进入倒计时。

鹿因角而亡，象以牙毙命，越是稀缺珍贵的存在，就越容易遭人窥视，占有超乎自身力量地位的东西，实乃取死之道也！为什么历史上那些娶出名才女为妻的年轻人大多扑街扑到死，不外乎“众矢之的”这四个字，故尝道娶妻娶贤，而

不苛求才貌。

很多人鄙视门当户对，但又有多少人明白，没有门当户对的庇护，婚姻家庭真能获得长久美满？至少，千幻真人安云夜不这么认为，她始终把亲生女儿隐藏在此，不让外人知晓她与郑乔的关系，这其中又包含着多少顾虑，多少牵挂？

“妈妈～～”弱弱的呼唤声传来，产生于不见光的黑暗中。

“芙儿，再稍等一会，娘亲等会就过来……”安云夜传出密语，可眉心处却微微皱起。

秦梦琉是郑乔的传人，而郑乔早已知道芙儿的存在，千幻真人安云夜坐守翠竹峰数十年，苦心掩盖的秘密，终于不再是秘密了吗？

“不过，我还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芙儿妹妹看上去才七八岁大，她不应该……”秦梦琉挠挠眼角，不解提问。

就现在的情形看来，安云夜已不再有杀她灭口的最大原因，不如将问题转向更加适于柔化立场的方向。

“唉～”千幻真人眼角滴落淡淡华光，语气低沉。“因为她是损种……”

所谓损种，就是指天生带有某种缺陷问题的异变种。事实上，修士本身就是凡人的一种变异，在他们身上，具备名为灵根的变异。故此，那些处于下层的修仙家族，才如此讲究血脉传承，常相互间进行联姻，避免灵根血脉的劣化。

芙儿，她的降生极其罕有，母为金丹，父为筑基，或许是这种不对等差异，使她作为损种降临到世间。尽管那双血红之眼拥有看穿万物终结的奇力，但维持眼睛观察的肌体却生有隐患，即便持续数十年的治疗也未能彻底根除。

最初强光会使她皮肤过敏，泛出蝴蝶般红疮，所以芙儿只能在夜晚醒来，和母亲嬉笑玩闹……

脆弱的肠胃汲取养分困难，所以芙儿的食谱是自己母亲亲手调制的灵血与药糕，唯有这样，她才能健康地成长……

芙儿很嗜睡，因为她的肌体需要慢慢调养和修补，每沉睡七日，才会醒来一晚，喝着甜甜的红茶，咬着香香的糕饼……

安云夜缓缓讲述着，将积蓄在心中数十年的哀愁与悲伤，悄悄发泄。持有秘密是一件痛苦的事，但当发现秘密已不再是秘密的时候，向别人倾诉这秘密，总会给人带来莫名的轻松感。

“唉……”真人长叹口气，摇袖驱赶道。“你走吧，今晚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就当没发生过……”

望着渐渐隐入黑暗的女修，秦梦琉深深行了一礼，尽管并不完全赞同安云夜的做法，但她的确无愧于“母亲”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