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B OR NOT 2B

两天后，星期一，不过对吴迪来说是星期八。

周末连加两天大班之后，吴迪找到一种被鞭尸的感觉，就是本来应该很痛苦但其实脑子已经木到感觉不到痛苦的那种感觉。

好不容易躺到床上，却半天睡不着。

好不容易睡着，梦里仍在加班。

各种弯腰受气。

各种掰扯跺脚。

等梦里的班加得差不多了，也就该起床上班去。

他本想倒休半天的，可客户临时把下午的会改到早上了，因为下午要去开另一个会——家长会。他只好凉水扑面洗掉起床气，像往常一样安慰自己：

撑过这一阵，等新老板到位就好了。

一个月前，他的ADJasmine带着他的AMLily，跳槽到一家新崛起的本土广告公司去了。

Jasmine属于多年AD没熬成BD，对圈公司由爱生恨，本想把他也带走，让链子掉得更彻底。所以临离职前约他出来喝咖啡，开出了薪水翻番的条件。

他却毫不动心。

倒不是对圈公司忠诚度爆棚。

他本非广告科班出身，只是刚回国那会儿找不到工作，病急乱投简历，谁知很快就被唤去面试。因为英语好长得也不错，就进去了。

广告公司嘛，不拘一格降人才。门槛说高也高说低也低。

他没别人那么爱CIRCLE，也没那么爱广告。

没那么爱的意思，是有点爱。

他爱这里的人不土，打扮做派谈吐都配得上自己。

除了自己，他对什么都没那么爱。

他不动心也不是嫌钱腥。

他一个非资深AE，每月税前五千到手三千八，虽单住着家里的一套房不用交租，那也不够花。一个月去两趟夜店钱包就瘪了，回头还得觍着脸跟家里要。而他家里条件虽不错，供得起他留学，但也仅此而已。

毕竟不是真的富二代，只能算是中二代。

中产阶级第二代。

他不想动的原因，一来觉得Jasmine已是末路狂花跟着她没前途，二则认为现在跳槽不合算。

圈公司人称“广告大学”，金字招牌光芒万丈，在外边比什么名牌大学、海归身份都有用。

真想挪地儿的话，有的是下家，要谈一个翻倍工资并不难。

因此，在吴迪看来：越早跳槽，其实越亏。别的且不说，月薪五千翻番跟月薪一万翻番那得差出多少去？

但反过来讲，却又不是越晚跳槽越赚。职位越高，想往上走越难，外边合适的机会也越少。哪个公司也容不下十个总经理不是？

广告圈虽不大，却是场流动的盛宴，不少人换公司比换袜子还勤。这现象里有这份工作的特质在——广告人需要保持对这个世界的新鲜感。而保持新鲜感最简单的方法，除了勤换男友

女友炮友好基友，就是适时换客户换公司换同事。更重要的是，比起在一个公司里慢慢往上爬，通过跳槽来升职加薪实可谓快马加鞭。

另一条捷径是参赛拿奖，不过那一般是创意的路数。可一样的槽，也分会跳和不会跳。有的人三蹦两跶，飞速上位。有的人跳槽一时爽，职业生涯火葬场。这是门学问，得精算时机。

吴迪早规划好了：

自己进CIRCLE还不到一年，既没把金镀足，简历也不够好看，起码得等升到AM后才能走。

之后一年起码跳一回。

在这个地儿只求升职不求加薪。

到那个地儿只要涨钱不用涨Title。

再跳一个地儿只求升职不求加薪。

又换一个地儿只要涨钱不用涨Title。

如此几次，争取五年内当上BD。

升职和加薪，所有人都觉得是一体双生儿，一动皆动是理所应当的。所以如果你只要一样的话，往往更容易争取到。

于是他婉拒Jasmine：“谢谢您想着我，不过我还想在CIRCLE多学点东西。”

Jasmine早备好一套词儿等着他：“哎呀，CIRCLE已经没落过时了。还不光是CIRCLE喔，所有的4A公司现在不改革的话，真的是离死不远了。受到各方挤压，怎么都不会再挣钱的。那个模式已经不work了。

“而我们这个公司呢，虽然刚成立不到三年，但今年就可以做到1.4个亿的收入。

“不是开玩笑的哟，都是根据真实客户保守预估出来的呢。

“还有哦，虽然现在我们主要业务还是传统广告，但马上我们就要往移动互联网方向建立媒体平台，跟数据库做捆绑了。未来呢，肯定是要走上市这条路的……”

Jasmine兴奋异常异常兴奋地说了一大通，一看吴迪根本面无表情。

虽然没出声，却分明在说关我屁事。

她赶紧往回收，把话头扯到吴迪身上：“上面介绍的我们公司。再来说说你。你现在才刚入行，最关键是什么？要有对的人来教你对的东西。你来我这边呢，一样地学东西，而且更有机会独当一面的噢。”

吴迪只好继续婉拒：“CIRCLE毕竟各方面都更规范，我还是打好基础再过去帮您吧。”

其实他光听那公司的名字就不想去。

叫什么不好非得叫ME2。

翻译过来不就是我二？

我才没那么二呢。

Jasmine不泄气不放弃，拿出忽悠客户的劲头又开始画大饼。画了一圈又一圈，葱花撒了一把又一把。有几处吴迪都听出来没边儿。有几处他都能瞧见馅儿漏了。有几处又着实说得他颇动心。最后眼看快扛不住了，只好借口得赶回去开会，这才算完。

两人分开时互道珍重，相约有机会一块儿喝酒。

心里都

知道大概是没什么机会的。

其实，后来他俩不但有机会一起喝酒，还有机会干点别的。

总之，Jasmine就带着这样的不忿、不爽和Lily走了。

因为别的组不愿接她的烂摊子，而来续摊的人又不能马上入职。所以这段时间里，吴迪一直挣着AE的钱，干着AM的事，操着AD的心。

当然，即便前两件事老板们喜闻乐见，也并没人要他操这份心。

是他自己爱操心。

根源还是太爱自己。

这让他事事要强，看谁都是SB，有时连自己都不放过。结果就是踮脚强努，恶性加班，揽活漏事，顾此失彼，精神衰弱犹不自知，依旧紧绷着。

这天临出门上班前，他瞥见搁鞋柜上的移动硬盘，不禁拍脑门佩服自己：幸亏头一天就把它们搁这儿了，不然肯定忘了这茬。英明！

赶紧拿起就走。

走着走着，他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不过一路想到手酸，他也没琢磨出来到底哪里不对。

快到公司楼下的时候，他照例停下来买了一份早餐，打算带到办公室里就咖啡。

“老样子，加一个蛋不要葱花多放生菜，少少盐少少酱多点辣。”他这样说。

等到那一份煎饼果子做好，为了腾出手去拿，只好先将移动硬盘夹在腿间。

就算这时候他也没觉出到底哪里不对。

直到进了电梯，他才猛然醒过闷来。

原来问题就在移动硬盘上。那里头装着满满2T的岛国爱情动作片，都是创意们微信指定女优，然后他在家24小时不关网帮忙下的。他这次带到公司来，就是要拷给他们的。

为了跟创意部搞好关系以方便下brief，他觉得这是自己应该做的。

创意们刚开始还都不太好意思，久而久之也觉得这是他应该做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起码在吴迪看来。

问题是他携带移动硬盘的方式不对。

明明背着包，为什么硬要一路手拿着呢？

又不是最新款iPhone。

答案是忘了放进包里。

这一刻，吴迪深深地觉得，自己真是个二货。

但环顾电梯间之后，他又深深地觉得，人外有人二外有二，其实自己并没有那么二。

在7月份的尾巴，穿着十多件T恤出门，会这么干的人显然二得惨绝人寰。

现在，吴迪身边就站着这么一货。

该货正在打电话：“马上到……你一见到肯定就能认出来……衣服穿最多的人就是我。”

吴迪心想，听语气像是网友见面，看扮相像是卖T恤的，可是……

这时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了第8层。

那货抹了抹汗，艰难地挤了出去。

其实他是来面试的。

他就是任新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