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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秀不想对二龙戏珠深究下去, 不等梅四先生回话, 她就起身说一句,“悦声受伤的事不可声张,朕明日会送空车出皇城, 借口悦声回相府省亲。遣廉曹两位御医前来为悦声诊治,凌相与先生若要珍稀补品, 珍药库随二位取用。”

凌寒香见毓秀话中有去意,忙起身拜道, “时辰不早, 皇上来去密道不宜,唯恐横生枝节,请皇上尽早回宫为上。”

毓秀笑着点点头, 与华砚对视一眼, 略略安抚凌寒香与梅四,一同下了密道。

华砚从密道里合上机关, 点燃火把, 走在毓秀之前。

他的步幅比毓秀大了许多,毓秀跟的辛苦,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头痛越发严重,一脚踏错, 摔在地上。

华砚听到轻微一声“哎呀”,回身去看,见毓秀挣扎起身, 忙走到她身边扶她,“皇上怎么了?”

毓秀笑着摇摇头,“头有点晕,不知怎的就脚软摔倒了。”

华砚一皱眉头,“臣走的太快了?”

毓秀低了头,摆手道,“来时不觉,才在相府坐了半晌,再走路,就觉得千难万难,朕已经许久没有走过这么多路了。”

华砚心有愧意,将火把交到毓秀手里,转身把她背到背上,一字不说就走了出去。

地道高度有限,毓秀的头磕到密道顶,也不敢叫痛。华砚听到闷闷一声响,一时情急就跪到了地上,将毓秀放下来问一句,“臣太莽撞,害皇上撞到头,皇上疼的厉害吗?”

毓秀手扶头顶,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惜墨背我的时候太着急了,朕只是轻轻撞了一下,不碍事。”

两人扶着手一同起身,相视一笑,都有点不好意思。

华砚重将毓秀背在背上,放低身子,步子稳稳。

毓秀趴在他弓着的背上,心中百味杂陈,意识到以前,已经落了许多泪。

泪滴到华砚后颈,他起初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意识到以后,整个人都有点发懵,“皇上怎么了?”

毓秀抹了一把泪,将半张脸埋到华砚颈窝,“我想起我从前说过的一句话,觉得好笑。”

“皇上说了什么?”

“我对一个人说,帝王的眼泪是流给人看的,流了几滴泪,就要收回几座城。”

华砚细细品着这句话,心中生出莫名滋味,“皇上的眼泪是流给我看的?”

毓秀苦笑着摇摇头,“道理好说,做到不易,即便我想冷血无情,却总有控制不住流露真情的时候。”

华砚想了想,似乎有点明白,“皇上为悦声伤心?”

毓秀点点头,又摇头,“我的确为悦声伤心,可我的眼泪却不是为他而流。”

华砚猜到毓秀要说什么,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那是为谁?”

毓秀话在嘴边,难以启齿,沉默半晌,并没有正面回话,“为了一个曾经百般为我,极尽思虑的人,我失去他这么久,本已万分绝望,想不到今日还会尝到一点失而复得的滋味。”

华砚本以为自己摒弃七情六欲,再不知暧昧,可他听了毓秀的话,却分明感觉到全身的皮肤都在微微发烫。

尴尬在安静的空气里流转,密道里只听到的华砚的脚步声和火把的火声,半晌之后,毓秀都不知该说什么破冰。

华砚也觉得难堪,轻咳一声,随口问一句,“皇上那个眼泪与城池的故事,是对谁说的?”

毓秀想起陶菁,心中别有一番酸涩,“只是无关紧要的人。”

华砚嗤笑道,“若只是无关紧要的人,皇上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毓秀自嘲一笑,“是啊,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我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她想到陶菁并非偶然,自从梅四澄清了凌音受伤的前因后果,她就想到了那个人。

得知错怪陶菁,她心中的懊恼大过愧疚,错冤了他别有心机,愧疚只有一分,懊恼自己敏感多疑,以最糟糕的恶意揣测别人,却有九分。

陶菁在她身边这么久,若是有所图谋也罢,彼此相忘于江湖是最好的结局;若他真的一心为她,她的这一笔情债如何偿还。

从小到大,毓秀认定她只欠了华砚一人的情债,他的债,她欠的起,也欠的心安理得。若有一日,她还得起,她必倾尽全力。在得知华砚在林州出了意外,她才会哀毁骨立,痛不欲生。

华砚在身边的时候,毓秀总觉得手里有大把的时光挥霍,之后他出了意外,他们之间的债就永远定格在一个她还不起也弥补不了的时点。

华砚扭头看了毓秀一眼,虽然只看到她的侧脸,却从她紧皱的眉头中看到了许多不可言明的愁绪。

“皇上有心事?”

毓秀一声轻笑,摇头回一句,“惜墨要说什么?”

华砚顿了一顿,“皇上想到了与你说无关紧要的话的那个无关紧要的人?”

毓秀笑道,“我想到的事不仅与那个无关紧要的人有关。”

华砚犹豫半晌,终于问一句,“皇上口里的那个无关紧要的人,是陶菁?”

毓秀被戳穿心事,嘴巴开开合合,干裂的嘴皮突然疼得厉害,“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人,多说无益,不必提了。”

华砚想到他死而复生的那一日,从陶菁眼中看到的类似于他理解不了的绝望,心中并无所动,可自从他饮下毓秀的一杯龙血,心境却发生了改变。

依照他在帝陵密室里看到的情形,陶菁的寿命不会太长。想必凌音也是算定了陶菁必死无疑,才会百般叮嘱他隐瞒他复生的真相。

毓秀经历了太多了失去,若她得知陶菁为救他而死,心中必然纠结懊恼。

若是她一生都不知晓也就罢了,若在陶菁死后,她得知真相,是否会心如刀绞,怨恨他隐瞒真相。

华砚犹豫了一番,算一算剩下的路程,试探着问一句,“皇上贵为天子,臣下为皇上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分内之事。臣好奇的是,皇上是想知道臣私下为皇上做的事,还是宁愿从不知晓。”

毓秀以为华砚在问他自己的事,就玩笑着说一句,“惜墨去林州之前,朕私心希望你不要对我敞开心扉,让我难堪。你从前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我并非不知,却想佯装不知。我怕自己的心中会负上卸不下的重担,与你相处时也会平添许多不必要的尴尬。可你去林州之后写给我的那封信……动摇了我的心。”

华砚也记得他给毓秀写过的那封信,可他只是记得当中的文字,却不记得当时写信时的心境。

毓秀生出恍如隔世的恍惚之感,“你在林州出了事,我才后悔。你我之间不该有那么多的隐忍按捺,也不该有那么多的不可言说。如果让我重新选一次,我宁愿你把心里话都同我说。”

华砚淡然笑道,“世事无常,如今皇上想让我说时,我却已无话可说。”

毓秀心中感慨,面上的哀伤一闪而过,“天命不可违,你我君臣一世,若再无私情,未必不是最好的结果。。”

一句说完,二人皆沉默,直到华砚能看到密道的尽头,他才开口说一句,“臣有一件事,不止当讲不当讲。”

毓秀从华砚背上滑下来,“惜墨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二人借着火把的光彼此对望,华砚轻轻叹一口气,“臣之所以死而复生,与一人有关。”

毓秀想到凌音所谓的人蛊之说,“与谁有关?”

华砚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与皇上口中的那个无关紧要的人有关。”

“陶菁?”

“是。”

毓秀心一沉,全身的血都冷起来,“惜墨死而复生,与陶菁有什么关系?”

华砚望见毓秀眼中的慌乱,便斟酌了措辞,“那日臣在帝陵中醒来,身边只有一人,就是陶菁,他瘫坐在水晶棺旁,气若游丝,像是只剩一口气。”

毓秀指尖发抖,“你醒来的那一日是哪一日?”

华砚垂下眼,“就在一月之前。”

毓秀想起陶菁在金麟殿与她诀别时的情形,一时如万箭穿心。

密道的另一个出口,就是恭帝帝陵,他选择这种方式出宫,竟是为了见华砚?

他见到了华砚之后又如何?

“陶菁对你施了人蛊之术?”

华砚听毓秀的话音有些发颤,回话时也多了许多顾忌,“臣不知陶菁施的是否人蛊之术,他只说给了我一口气,且因我是无心之人,每月都要饮皇上的一杯龙血,性命才得延续。”

一口气……

龙血……

毓秀的心都停跳了。

当年陶菁救她出帝陵的时候,也说给了她一口气,之后在她身体每况愈下之时,又要她饮闻人离的龙血。

她也依稀记得,他说过自己只有三口气,若他所说为真,如今他的性命,岂不是三分已去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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