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卡洛并不喜欢自己所谓的这个老家。

这并不是他出生的地方，而是老修玛隐居的山沟。这个山村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对于一个想要逃避现实的胆小鬼来说再合适不过。但是对于卡洛来说，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实在是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

村子里的居民原本都是山下的农夫，由于无法忍受皮埃尔子爵的税金盘剥，不得已逃到山里来定居。昆士兰城外这些年里新出现的山村，大多都是这样的情况。他们既不会进山打猎，也没有田地可以耕种，又不能读书识字，多半只是挣扎着求生而已。

像这样连温饱都无法解决又一无是处的贫民，你也不能指望他们彼此之间产生多么高尚的情谊。而事实上他们只学会了欺软怕硬和混吃等死这一类的技能，除了没有武器和胆量之外，跟山上的强盗土匪并没有什么本质性的区别。

只有梅莉一家除外。

卡洛还清楚地记得，那是在他不到五岁的时候，被村子里的大孩子欺负打破了头，老修玛每天喝得烂醉根本没心思照顾他，是梅莉的父母把他带回了家，给他包扎上药，给他食物和清水。

梅莉的父亲和母亲本来是城里的自由民，家中略有积蓄。后来听说老家这边的亲戚交不起税被逼上了山，这才赶过来帮忙。这个村子能在山沟里站稳脚跟，其中就有梅莉父母的一部分资金投入。

他们是想要做好事，但是却没有意识到，有些时候好心未必能得到好报。

在一个寒冷的冬天里，梅莉的父母拿出最后一点积蓄，去城里购买粮食，但从此一去不回杳无音信。有人说，他们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强盗。也有人说，他们偷买粮食被子爵老爷发现，关进了死牢。

在那个年代里，死人是很常见的事情，像这种无头无尾的失踪案根本没办法查下去。

一夜之间，刚学会走路的梅莉也变成了孤儿。

老约翰来了，偷偷拿走了自己借钱的欠条，一把火烧掉之后拍拍屁股离开。玛姬姑妈也来了，以亲属的名义占据了梅莉父母的房屋，然后把梅莉扔进了猪圈。

最后还是酒馆老板看不下眼去，说自己那边缺一个打杂的孩子，把梅莉要了过去。事实上那会儿的梅莉还不怎么懂事，实际上也就相当于是收养了她。

酒馆老板是不是真有这么好心，卡洛不太清楚，他那天晚上藏在酒馆后门的柴火堆里，红着眼睛磨了一晚上的斧头。

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被憋尿惊醒的老修玛看到了这一幕，所以暗中插了一手的原因吧。那老家伙利用符文操控人心的本事出神入化，在酒馆里混了这么多年，基本上没给过什么酒钱，而老板对此则完全无动于衷。

后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卡洛长大了，有力气去打猎了。

他把全村的熊孩子都殴打了一遍又一遍，把周围山头上的强盗杀得干干净净，用真金白银摁在老约翰的脸上用力地摩擦，把刚切下来血淋淋的野猪头扔到玛姬姑妈的门口，让那个女人连续做了好多天的噩梦。

于是他理所当然地变成了这个村子里面说话最有分量的人。

说实话，卡洛能够理解玛姬姑妈的心态。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是很正常的事情，她本来就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既无知又愚蠢。这种人的思维逻辑跟普通人是不一样的，眼前的利益会遮住她的视线，烧光她的理智。

尽管卡洛在村子里留下的凶名足以让所有人三思而后行，但当她看到那块金砖的时候，立刻就把这种威胁抛到了脑后。她会抱着侥幸心理说服自己，甚至可能都已经做好了趁着卡洛没有回来的时候偷偷跑路的计划。

然而很不幸的是，她赌输了。

如果没有外人在的话，卡洛绝对不介意把那块金砖一点点掰碎塞进她那张烂嘴里面，让她彻底与她的金子融为一体。

但是这一次他并不是一个人回来，还有这么多鲜嫩的菜鸟在眼巴巴地看着他，赛妮娅的圣母病也不知道治没治好。所以他只是让玛姬姑妈带着她的金子滚出村去，在梅莉回来之前都不许她回来。

否则，就亲自送她上路。

这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很公正又通情达理的裁决结果，就算是正义的卫道士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战士们都觉得太仁慈了，像这样的贱人就应该直接一剑砍死了事。赛妮娅的眼神有些怀疑，但什么都没有说。

只有莉莉丝眯起眼睛，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玛姬姑妈抱着自己的金子，一步一回头地走出了村子。身后传来的犹如针扎一般的冰冷目光，让她不敢停下脚步，很快就消失在村口。

整个过程中，卡洛一直面无表情，保持着沉默的状态，让气氛变得无比的压抑。

直到两个小时后，远处的天空中升起一道明显的狼烟，卡洛的脸色才稍微和缓了一些。他下令队伍原地待命，自己带着米丽雅向狼烟的方向进发。

之所以选择米丽雅，一是因为在高山密林之中不适合战马行动，只有米丽雅能够飞行，跟得上自己的行动速度。而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她的血族真祖的身份会对那帮高阶亡灵产生无形的震慑。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来到了狼烟信号的源头。

这里已经接近于云麓山脉的深处，是真正意义上的蛮荒地域，人迹罕至。亡灵大军所携带的死亡气息，将他们路过的土地与森林都进行了腐化，但是随着他们的离去，自然的力量又悄无声息地恢复了这里的生态环境。

尽管他们离开了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但是周围腐败的林木已经开始重新焕发生机，杂草与灌木飞快地生长，重新覆盖住了大地。

除了尚未熄灭的篝火之外，其他的痕迹几乎已经难以辨别了，只能隐约判断出亡灵大军前进的方向。

卡洛拨开篝火上的炭灰，从里面翻出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块。这是他专门留给梅莉的特制狼烟信号弹，遇火燃烧就可以产生狼烟。

除此之外，他和梅莉之间还有很多约定好的暗号。

“他们看起来刚离开不久，我们不继续追吗？”米丽雅问道。

“追不上的……亡灵不眠不休，天知道它们要去哪儿，这里根本就没有路。”卡洛从地上捡起一根用草根捆起来的木棍，摇头说道。

“那怎么办啊……”

“没事的，暂时……不会有事的。”卡洛扔掉手中的木棍，低声说道：“克罗斯那家伙是个胆小鬼，就算昨天他不知道，今天也该知道梅莉和我的关系。他不敢伤害梅莉的。”

“你在说谎！”米丽雅皱起眉头说道：“我知道你能追上去的，你在顾虑什么？”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吧。”卡洛语气有些不太确定地说。

“喂！你在说什么鬼啊！”米丽雅走到卡洛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那个女孩对你来说有着很重要的意义吧？你知不知道当你听说她被抢走的时候，你的眼神有多可怕？”

“可怕？”卡洛眨眨眼睛，想了想说道：“是愤怒吧……”

“不，就是可怕，非常的可怕！就像是……那天晚上，我和赛妮娅逃出达隆郡的时候，前有阻截后有追兵……她当时的眼神和你一样。”米丽雅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