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商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脑子。

做成功的商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眼力。

波图斯从八岁开始跟随父亲在普希金商会工作，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年的经商经验，而他从一名学徒工混到现在商队负责人的位置，这种资历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则是他比其他人更有脑子，更有眼力。

自古以来钱财动人心，尤其是商人对于利益更加敏感。商人注重信誉而非荣誉，黑吃黑的事情从不少见。如果真遇到令人动心的肥羊，就算波图斯自己不出手，他手底下的人也未必能忍得住。

但是在卡洛与莉莉丝走进来的那一瞬间，波图斯就意识到自己这一次是真的撞上了铁板。不说其他，单看那小姑娘身上的衣料，就绝对不是等闲之辈能使用货色。

这么一身看似样式普通的衣裙，就连侯爵家的小姐都未必敢往身上穿。

所以波图斯在第一时间完全转变了态度，试图扭转自己给对方留下的不恭敬的印象，但是这一切全都被克罗托给毁了。

克罗托确实是马赛恩的知名人物，他早年是雇佣兵出身，据说曾经前往剑堡学习高深剑术，回来之后挑战各大佣兵团团长，无一败绩，最后成为雇佣兵行会的传奇。年轻时候的他曾经多次为普希金商会运送重要货物，深受商会信任。

不过雇佣兵终究是刀口舔血卖命吃饭的行当，在他人过中年之后，就退出了自己的佣兵团，转而与普希金商会签订了长约。虽然赚的钱少了一些，但是胜在生活稳定。

虽然年纪渐长，但克罗托的实力依然保持在青铜上位的水平，这在普通人眼中已经是难以仰望的程度。虽然没有放松锻炼，但常年安逸的生活让他失去了应有的警觉。在得到老管家的授意之后，他毫无戒心地闯了进来，习惯性地想要摆出一个下马威，震慑住不知天高地厚的菜鸟。

然后他就稀里糊涂地飞了出去。

波图斯脑门上的冷汗哗哗直流，却连一口大气儿都不敢喘。

“我觉得我们中间是有一点误会。”卡洛心平气和地说道。

“是的，大人。”波图斯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说道。

“因为你们的护卫不小心，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车上有金子了。”卡洛说道：“接下来，我才肯定会有人铤而走险……毕竟那么多金子足以让人失去理智，你说对不对？”

“您说的没错，大人。”波图斯点头说道。

“你想知道那些金子是从哪儿来的么？”卡洛看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长地问道。

“完全不想知道。”波图斯说。

“没关系，这个可以告诉你。”卡洛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知道昆士兰的领主皮埃尔子爵吧，他和诅咒教派勾结作恶，被我们做掉了。车上装的就是从他家里抄出来的财产。”

波图斯拼命地擦着脑门上的冷汗，两条腿开始哆嗦起来。

在这个时代，贵族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贵族与贵族可以勾心斗角，坑蒙拐骗无所不为。但是在这个阶层之外，任何敢于触犯到贵族利益的势力都将会遭受到这个阶层齐心协力的打击——无论他是国王还是强盗。

谋杀贵族是重罪，而且是不容宽恕的重罪。像卡洛这样毫不在乎地说出这种事情，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以他的身份完全不需要在乎区区一个子爵的死活。

“不知道您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卡洛貌似善意地询问道。

解决这个问题？开什么玩笑？就算是自己亲爹在这里，波图斯都不敢保证他不会坑自己，更何况商队里面的护卫和雇工？

“那个……大人，我觉得这个问题还是可以解决的。”波图斯咬着牙想了半天，试探着说道：“本人以普希金商会的名义向您保证，这次因为我们的问题而给您带来的损失，商会一定全额赔付……”

“那要是我这边死了人呢？”卡洛问道。

“我们……会赔付丧葬费和抚恤金。”波图斯认真地说。

“你赔得起么？”卡洛貌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小口吃水果的莉莉丝，波图斯顿时汗如雨下。

“要不这样吧，我有个提议。”看着波图斯的脸色半青半白，卡洛知道火候已到，于是和善地微笑道：“干脆我就把那几辆车上的东西全都放到你这边，就当做是财产抵押。你给我写个契约，等到马赛恩之后，我去找你们商会提钱，或者直接采购一些东西……如何？”

“这……这这……”波图斯艰难地舔了舔嘴唇，苦着脸小声说道：“大人，我真没有这样的权限啊……”

“别着急，我话还没说完呢。”卡洛摆摆手，凑到波图斯耳边低声说道：“车上除了金银之外，还有不少珠宝和古董……我们是没什么兴趣慢慢贩卖的，而且也不是很懂……”

波图斯愣了一下，眼神骤然明亮起来。

金银是流通货币，本身可操作性不高，或者可以说就是累赘。但是珠宝和古董的意义就不一样了。尽管卡洛说自己不是很懂，波图斯当然不会傻到当真。这句话里的潜台词，如果他还听不出来的话，那真是白活这么大岁数了。

市面价值一千金币的珠宝，实际上私下里的交易价格顶多也就只有八百。如果一时之间急于变现又没有合适的渠道，被压价到两百也很正常——这期间可操作的余地就非常大了。

同样是这串珠宝，波图斯可以给卡洛报出一个三百的价格，然后报给商会的数字就会变成五百。这中间两百金币的去向，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想通了这个关键环节，波图斯的脸色立刻红润起来，哈哈大笑着将卡洛请回到宴席上，将刚才的不愉快彻底抛到了脑后。

等到卡洛离开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无比亲密，就像是多年未见的异姓兄弟一样。

“真是恶心啊。”

自己躲在一边吃了一肚子水果的莉莉丝如此评价道。

“怎么能这样说呢？毕竟人家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巨大的麻烦。”卡洛低声笑道。

“充满了腐臭味道的肮脏交易！”莉莉丝撅着嘴重复了一遍。

“你应该换个角度看待问题。”卡洛摸着她的脑袋笑道：“把屎甩出去之后，我们自己不就干净了么？”

“我在……家里早就看够了这种肮脏的戏码。”莉莉丝摇晃着脑袋说道：“如果你也沦落成这种烂人的话，还不如让我一炮轰死的好。”

“真是抱歉，让你看到了这样狼狈而又丑陋的一面。”卡洛苦笑着将莉莉丝抱起来，低声说道：“但是……请对我多一些信心吧。”

“是你自己没有信心吧？”莉莉丝冷哼道：“你喜欢扮演这样的角色吗？”

“当然不，但是……”

“那你又何必演给别人看？”

莉莉丝的话让卡洛心中微微一愣。

“他们曾经希望我成为一个听话的好孩子，一个贤明的国王。但是我完、全、没、兴、趣！”莉莉丝转过头，正视着卡洛轻声说道：“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扔掉了那个累赘的王位，谁爱玩谁玩。”

卡洛沉默了片刻，将莉莉丝搂在怀里，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脸颊，微笑道：“陛下英明，谁爱玩谁玩去，我们不跟他玩。”

一夜过去。

天亮之后，那个毛手毛脚撞翻马车的护卫被吊在了树上。

两支商队一前一后离开了宿营地，似乎没有人发现他们赶错了彼此的马车。

卡洛得到了整整六车的寒铁锭和一张普希金商会的大额支票。

而波图斯得到了足以让他心跳停止的六车金银财宝。

小心谨慎地再三检查过那些珠宝古董的价值之后，波图斯红着眼睛向自己的手下宣布，等回到马赛恩之后，车上所有的金币银币大家均分，只要把剩下两车的贵重物品安全护送到商会总部，大家共享富贵绝不食言！

亮闪闪的金币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同时也激发出了他们前所未有的热情，一时之间，整支商队变得空前团结起来。

与此同时，在距离此地不知道有多远也不可描述的另外一个地方。

苍白而又修长的手指从棋盘上捏起一枚棋子，在落子的时候却出现了迟疑。

“王车易位？有趣……”

一个慵懒的声音说道。

声音的主人随手将棋子扔到一边，拿起棋盘边的酒杯，慢慢地啜饮了一口红宝石色的美酒，抬起头望着无尽的虚空，缓缓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按照剧本来啊，好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