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僵硬, 顿了顿李季才勉强开口道：“话倒是这个道理。不过二狗子跟一般人长大的环境不一样，心境也不一样。他到我家这些日子这事我跟他提不下十遍了, 他要是真有心现在媳妇孩子都揣（怀）上了。”

这话有道理，毕竟李季虽说是长辈, 可比二狗子小两岁呢，给二狗子做主占理，可二狗子不同意也没有强求的道理。

老太爷嘿嘿一笑，道：“你我知道，耳朵根子软不是个勉强人的。不过可不能一直这样啊，二狗子今年也十九了，村里别人这么大孩子都会淘气了。他是山里长大的, 还不懂事, 要是等以后懂事了，说不定还要怪你这个当四叔的不找给他娶媳妇，把他耽搁了。”

这话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李季的心里。理智上，老太爷说的没错；可感情上, 李季却想反驳。只是不知道拿什么话说回去。

李季握紧了拳头, 没说话。

老太爷继续道：“我知道你脸皮子薄，这事情跟二狗子说一回两回的没同意就不好意思说了，我这老头脸皮厚，二狗子还得叫我一声爷爷，你压不住他，我能压住他。这都是为了他好，等他以后明白事儿了, 就知道了。”

几个月前李季用辈分压人收拾了高猎户，这几个月的功夫就遭到报应了。

李季在村里只有老太爷一个长辈，可就这么一个长辈就足够了。旁人过来说亲，要么是平辈要么是小辈，李季打发了也就没事了，可是长辈再这里，哪怕是隔了很多重关系也是本家的老太爷，在村里说话的力度，可比村长还要大。

“咱们做什么决定，总要问小辈的意愿，要是强迫了，人家不领情不是白做工了。”李季挣扎的说了句。

这句话老太爷怎么可能放在心里？身为村里最长寿的寿星，这些年来从来没有不顺心的时候。

“要么怎么说你心思软，也幸亏辈分高，要不不知道要被欺负成什么样。行了，这都是为了二狗子好，这坏人就我来做了。那老赵家姑娘玉娘我看是个好姑娘，配得上二狗子，明儿我把姑娘叫过来，让他们认识认识，然后就找人找个好日子过门。这房子是新盖的，有新房，你们住一块也行，左右你也到结婚的日子了，改明儿叔给你寻摸个好姑娘，你结婚就搬回去吧。”

搬回去，就是李季原本的房子。二狗子成亲以后，李季这个外人当然没有留在这里的说法。

老太爷说完了，就让孙子扶着他离开。他活了七十多，儿女都死没了，好在孙子孝顺，他现在日子过得顺心极了。

李季坐在炕上有些发愣，门口有声音，李季抬头，看到二狗子茫然的站在门口。那双眼睛太干净了，那份疑惑也是纯粹的，丝毫不知道，他的婚事就在老太爷三句两句之间定下来了。

男女婚姻本就如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没有父母就是长辈做主。从前有李季压着，可现在有比李季更大一辈的人在，李季就无力了。

李季想起跟二狗子的种种，想起早上二狗子那不可控制的亲吻，心中酸涩。

“也是过来让我娶媳妇的？”二狗子问。

李季艰难的点头，刚刚二狗子在厨房忙着，没进来，应该只听到的一点。

二狗子并没有往心里去，因为之前经常有人给他说亲：“我都说了不娶媳妇，为什么他们都不信。”

李季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二狗子听话，但再这种事情面前，他从来都是执拗的维持自己的看法。

李季塌着肩膀，无力道：“来的是咱们李家的老太爷，我……我没有办法直接推了。”

二狗子敏感的神经发现了李季的不对劲，走进屋看着李季直言道：“我不懂。”

李季转开目光，不敢与二狗子对视：“他是长辈，我没办法拒绝他说的话。你知道的，辈分压死人。他让你娶媳妇，谁也阻止不了。”

李季用辈分压人的时候是何等畅快，可放在他自己身上的时候，却让他喘不过气来。

二狗子身子一震，人看着阴沉了些：“我去找他。”

二狗子转身要走，李季忙伸手拦住他：“你干什么？你能说什么？”

老太爷是二狗子爷爷辈的人，要是二狗子去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把老太爷气病了，那以后二狗子也别想再村里待了。

“我告诉他，再逼我，我就回山上。”

这话是李季亲口教他了，这时候被二狗子说出来让李季鼻子一酸，眼睛都红了。

“没用！这话吓唬得住别人，吓唬不住老太爷。除非你真的回山上了，否则在村里，他让你去媳妇，村长都管不了！”

李季从来不知道嫁娶不由自己是这么糟心的一件事情。从小受到的教育里，结婚这种事情跟穿衣吃饭是一样的，父母给什么样的吃穿，就是什么样的吃穿，父母要跟谁结婚，就跟谁结婚，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从前听到有谁说谁家的姑娘不愿出嫁一哭二闹三上吊，李季心里还会觉得这是傻，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都是两条腿的男人，嫁给谁不是嫁。

只有刀割在自己的身上才会疼。

多么可悲的领悟。

二狗子盯着李季，目光沉重，看了一会儿才哑声道：“我是说真的。四叔，我们回山上吧。山上有土，也能种东西，我们还能养鸡和兔子，我能抓吃的，也能摘果子。山里只有我们两个，再也没人让我娶媳妇了。”

如今李季是一点训斥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山上应该比山下自在多了吧，至少对于二狗子来说。一边是一心拿捏他一生幸福的所谓亲戚，一边是无拘无束自由长大的山野，是个人都有选择。

可这对二狗子真的好吗？

“咱们都冷静冷静吧。”李季躲开二狗子的目光，“或许过两天能有什么专机。”

去山上，什么方便都没了。想要吃什么买不着，还要随时应对会遇到野兽的危险。李季是个怕麻烦的人，更是个懒人。所以也不想二狗子再回山上遭罪。

二狗子喜欢吃肉包子，可是山上种不了面。二狗子喜欢吃各种城里买来的零嘴，在山上做不了。

从山上下山去城里，一来一回就要一天的时间，期间家里没有人看家，随时有被野兽光顾的可能。

只要想想，李季都觉得汗毛发凉。可眼下也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

二狗子不是个强求的人，抿着嘴唇看着李季，目光中带着倔强。他听话，可他维持自己的想法。

李季手顿了顿，还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二狗子的头：“总会有办法的。”

这一次转开头的是二狗子。

李季走出院子，外面空气爽朗，李季的心里却是郁结的，看着那湛蓝的天空，心里不是滋味。

二狗子又背起背篓拿着镰刀上山去割草，牛多，猪多，吃的就多，而且还要晒冬天要吃的干草，所以必须勤快些。

李季有意跟二狗子错开些，给彼此冷静的空间，他拿起柴刀，去上山砍柴。

一开始的时候，李季总能看到二狗子的身影，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二狗子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割草，总趁着李季不注意看着李季，等李季转过头看他的时候，他又迅速转开目光。

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实在是太招人疼了。李季心里更加复杂，加快了脚步走的开了些。

这么长时间，二狗子的性格还是那么单纯，单纯的一尘不染，任何情绪都是那么纯粹。

这让李季更加无地自容。事实上，如果要逼着二狗子去娶一个不认识的女孩，违背他的意愿去结婚，李季宁愿当初没有留下二狗子，等二狗子伤养好以后回山上，也许比现在自在的多。

可是现在二狗子享受到了山下的方便日子，再回去，还能适应吗？

李季心里乱，想得多，砍一根树枝往后一扔，再走两步继续砍，就等着砍得差不多了将柴火收拾起来捆成捆背下山。

李季事情想得多，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忘记了时间，李季自己也不知道砍了多久的树枝，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脚下已经没有路了。

四周是挡住目光的树，脚下杂草毫无规律。无法分半方向，那感觉，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何种环境下，没有心理不慌了。

“二狗子！二狗子！”李季喊了两声没有回应，慌乱的四处走，想要找到回去的路。

其实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事原地不动，等待人找到，因为无法辨别方向，乱走只会更难被找到。

可这种情况下，谁会冷静的去想？

越是急迫的离开这里，越是慌乱，越是慌乱，走的越快。

李季脑袋发昏，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手脚发颤严重脱力，又渴又饿的他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绝望。

二狗子在那里，他再也回不去了吗？

突然，李季的足下一滑，顺势从一个高坡上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