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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第 1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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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年被吴德怀训斥, 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自己竟然在天家面前如此失仪,霎时白了一张脸, 可惜话已出口,再后悔也已经晚了。

皇帝摆了摆手,吴德怀见状连忙低头躬身退后,皇帝目光这才转向阶下跪着的白衣青年:“朕若没记错,你父亲是御史台的赵秉直吧?”

白衣青年瞬间感觉到手心足底一寒, 牙关也不自觉的打起战来。

皇帝淡淡道:“赵秉直是个本分的人, 不想却教出你这么不本分的儿子, 来人……”

然而他话音未落, 珠帘后的长公主却道:“父皇且慢。”

众人俱是一怔,却听长公主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我心有偏私,我便让你留下,看完下场武试。”

皇帝和皇后对视一眼,竟然并没有反对。

吴德怀虽然心中看赵秉直那个缺心眼的儿子很不顺眼,但长公主既然已经决定了, 他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尽管认了, 却免不得要叫他吃点苦头。

吴德怀当即唤来两个人高马大的内官, 两人一左一右, 将那呆若木鸡的赵家公子架住, 跟在了前往武试场所的众人背后。

武试场所是御苑中临时设立的一个小校场。

贺顾心知他虽然过了文试,但自己那份答卷平平无奇、没甚亮点, 也实在称不上才华横溢, 若要指望着通过文试脱颖而出,肯定是不可能了。

武试他必须拔得头筹。

还好,武试嘛, 既然沾个武字,那是贺小侯爷吃饭的家伙,他一听到这个字,顿时心也不慌了,气也不喘了。

只暗自琢磨一会切磋时,万一对上了王二哥,可千万别把他揍坏了才好。

午后日头高悬,阳光灼人,吴德怀办事甚为妥贴,早已在校场中设好了御帐,以供皇帝皇后和长公主歇息乘凉,贺顾等人则被安排在了校场中。

贺顾见着校场入口处,几名内官牵了四匹高头大马进来,不由得微微一愣——

难道今日武试竟不止切磋,还要比骑射不成?

……遭了,他今日来之前,一门心思琢磨着要在陛下和娘娘面前,表现的像个文质彬彬的好孩子,今日他身上衣裳好看归好看,却也是贺顾甚少会穿的宽袍敞袖,十分不便弓马。

贺顾急中生智,眼见着那边牵着马的内官们还没过来,索性将头上发带扯下一截,从肩背臂膀处绕了一圈,把袖口腰身束紧,又在胸前打了个蝴蝶结。

王沐川冷眼瞥他一眼,并没说话,那位荣远伯府的世子陆归宁倒是看着他挑了挑眉,十分新奇的笑了笑。

贺顾瞧见吴德怀在御帐中,低头躬身附耳在长公主身前,也不知公主叮嘱了他些什么,良久他才施施然过来,将武试的比法告知贺顾四人。

武试也分了两轮,先比骑射,二比擂台。

吴德怀心知,大约陛下和长公主殿下,还是心软了,不忍让他们直接上擂台,平白挨一顿好揍,倒不如在骑射环节,便让他们知难而退,若能如此,也是件好事。

果不其然,四名内官刚把马儿一牵来,王沐川见了那马,立刻皱了皱眉,抬手揖道:“川不擅骑射,还请吴内官转告陛下、娘娘和长公主,既然要比骑射,我便只能弃权了。”

吴德怀道:“既如此,便请二公子先一旁观礼吧,少顷试毕,咱家自会安排宫人带二公子出宫。”

王沐川颔首,看了眼贺顾,便走到一边去了。

贺顾琢磨,若是方才,长公主念他们四人名字时,是根据文章好劣区分先后,那现在文章最好的王二哥已经弃权了……

而他最大的对手,竟然是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已经三十来岁的魏世恒。

他文章排在最末,武试若不能拿个魁首,恐怕是盖不过人家的。

他可得支棱起来啊!

想及此处,贺顾便第一个接过了内官递来的马疆,一个纵跃翻身上马。

他这一跃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身姿如燕。

便是吴德怀这等没摸过马的人,也从他简简单单一个上马动作,看出贺小侯爷的马上功夫定然不差,吴德怀眼睛微微一亮,在心中暗叫了一声好。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当年太|祖皇帝马上得天下,多年来,弓马骑射在大越朝不仅是武人杀敌的手段,于勋贵们,也自有一套切磋比试的体系。

百发百中固然厉害,然而真正厉害的,却绝不是站着不动,盯着静靶闷头射。

——纵使马背上颠簸着,却还能百步穿杨,那才是真功夫。

御苑的临时校场虽然不算大,但驰着马跑一个来回,却也需要整整一盏茶的功夫。

偌大的校场里放出去了五十只兔子,打得兔子数量最少的,便要被请去边儿上和王二哥喝茶了。

贺顾从内官的手中接过弓箭,掂了掂,皱眉心道怎么这么轻,他低头看着那马下的小内官道:“可还有更重的弓?”

内官应是,又从边上取来一张弓,贺顾又掂了掂,仍是轻飘飘不得劲。

不是他非得矫情作态,贺顾从小就天生大力,小时候他练骑射摧残坏的弓,就是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这要是真的跑起马来,他一个不慎,搞不好连弓带弦,都能给扯断了,糟蹋东西便也罢了,可不能耽误了武试。

吴德怀在边上看着,也不由得诧异道:“小侯爷,这已经是校场里开弓之力最大的了,竟还不顺手吗?”

贺顾也很无奈,只得摸摸鼻子,道:“还是太轻了。”

吴德怀只得又回了御帐中,去跟皇帝通禀,回来时他身后跟着个小内官,内官怀里抱着张眼熟的大弓。

吴德怀道:“陛下说,这是那日赐给小侯爷的角弓,小侯爷走的匆忙,未曾来得及带走,原想等今日试毕了,再叫小侯爷带回去。正好,眼下您若是实在没有顺手的弓,不如试试它?”

贺顾一时竟也没想太多,只接过了弓,掂了掂,手感果然和那日一样好,他当即笑道:“多谢公公。”

吴德怀皱巴巴的老脸微微一笑,道:“那便开始吧。”

贺顾和魏世恒、陆归宁三人勒马到校场口,只等吴德怀一声令下,比试便可开始了。

贺顾转头看了看远处御帐,却见一抹红色人影不知何时,竟从帐中走了出来。

他远远地瞧不真切,心中却猜到,那定然是长公主,顿时觉得胸腔中热血沸腾,简直恨不得当即就跑马进校场,把所有兔子都打来给她。

大约这世间所有的男子都是这般,一旦坠入情网,便迫不及待的想叫心上人知道自己是最好,最适合她的男子吧。

“开始!”

吴德怀话音一落,三人便一勒马疆,驰入校场,绝尘而去。

贺顾虽然重生后,心性受到这幅十六岁的身躯影响,又变回了少年时那幅跳脱飞扬的性子,但毕竟军营里打滚十多年,骑射的本事早已如同刻在了骨血里一样。

当年乱军之中一箭取得敌将首级这种事,他也不是没干过,何况只是几只小兔子?

进场不过片刻功夫,贺顾锁定目标,勒马、开弓、短短几息,已经一气呵成、连中三箭。

与此同时,御帐中的皇帝嘴角微微抽搐,他看着校场中开弓如满月,箭去如流星的贺小侯爷,嘴角抽了抽,心道那日这孩子果然是在藏拙。

只是不知他为何要如此?

皇帝忍不住转头问身边的皇后:“阿蓉,朕应当没记错吧?那日贺世子随他爹进宫,不是说他拉不开这张弓么?”

皇后却完全无暇他顾,她眼睛发亮的看着校场里风采夺人的未来女婿,喃喃道:“本宫就说,不用选、不用选了嘛。”

又回头去看长公主,道:“瑜儿快看看……咦?”

这才发现帐中,长公主刚才落座的长椅,此刻已经空空如也了。

长公主站在帐外校场边,那双一向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桃花眼,正定定的注视着校场里,白马马背上的蓝衣少年。

胯|下马儿驰骋如飞,而那少年的额发在风中烈烈飞扬,露出一小片光洁莹润的白皙额头,他剑眉飞鬓,双眸明亮如星子。

好一个意气风发少年郎。

贺顾后脑原本束着发的纯白发带,刚才被他扯落一截,此刻正好被风吹的飞在颊边翻腾,他索性张了嘴,一口咬住那发带,眼里又盯上一个目标,左手又从马背上箭袋里抽出一箭,搭在弓弦上,行云流水的开弓——

又中一箭。

他垂下手中长弓,脸上露出一个带着几分得意的灿烂笑容,远远看向了长公主站着的这个方向——

兰疏跟在长公主身后,垂首道:“殿下,日头灼人,还是先回去吧。”

长公主仍然穿着那身红色宫裙,也仍然面覆薄纱,一双桃花眼淡如秋波,神情仍是淡淡。

兰疏见他没动,又问了一句:“殿下……?”

“还算有几分本事。”

长公主的语气淡淡的,这句话说的声音很低,兰疏却听到了,不由得一愣。

那边长公主顿了顿,又道:

“……倒也不算是个纨绔。”

他愣是从汴京城万千少女的梦,熬成了汴京城万千少妇随风飘散、不堪回首的青春。

所以皇后娘娘会喜欢他,贺顾倒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只是不知道长公主殿下又是怎么看他的……

他们只有短短一面之缘,之前皇后娘娘又问过他为何会出入于花月楼的事,这么看,长公主殿下必然也知晓了,她会不会以为他是个轻浮孟浪之徒啊?

贺顾越想越焦心,越想越害怕,只恨后面几人的对答怎么还不结束,好叫文试赶紧开始。

大概只有等他得了魁首,陛下亲自赐婚,他才能安心吧。

正想着,最后那个对答的洛河魏氏宗族子总算出来了,吴内官跟在他身后。

他一出现,殿门前等待的少年郎们俱是精神一震。

不知是不是贺顾错觉,吴内官脸上虽在笑,看着他们的那双浑浊的眸子,却好像带了点看什么小猫儿、小狗儿一样怜悯的神色。

贺顾为自己突然产生的这个古怪想法愣了愣。

吴内官道:“各位公子爷,随咱家进殿吧,文试这便开始。”

进了殿,贺顾按照排号坐在了自己的书案前,案上笔墨纸砚已经备好,镇纸压着试题,贺顾挪开镇纸,展开来一看,不由得愣了愣。

四书择句,经义释论各一道,每题需答百字以上,五经选试一道,可自择,做诏、判、表、诰其中一道。

这题目……未免也有些太难了。

题目形制,与本朝乡试类同,然而择出的经义题难度,却远在乡试之上,许多年前,王大公子王沐泽春闱应考,曾经跟他们几个弟弟,用拉家常的语气,猜测今年会试大概考什么,那时他还颇为震惊,王大哥竟然对这些艰深聱牙的经义,能那么如数家珍。

今日一看这选驸马的题目,竟和王大哥那时候叨叨的,差不多是一个难度了。

王公公刚才已然告诉他们,文试只有短短半个时辰,时间不等人,贺顾只得赶紧拿起笔开始答题。

还好他今日来前,已在府中恶补了几日的四书五经,本来还觉得不一定能用上,只为了万无一失,不想此刻竟真的用上了。

贺顾虽然答的稍觉吃力,好在少年人记性好,靠着临时抱佛脚,他好歹也能一一答上,不至于交白卷。

至于其他人,那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这些公子哥大多都是学问稀松平常、自知科举没什么出路,文不成武不就,才会打起做驸马得的那点赏赐的主意来,眼下万万没想到选个驸马竟还要考经义策论,都是猝不及防。

场面一时十分尴尬,抓耳挠腮的抓耳挠腮,咬笔杆的咬笔杆。

皇帝在御座上一一打量,场下只有寥寥几人还算的上从容。

王二公子自然是最为气定神闲的那个,皇帝瞅着他看试卷那不屑的眼神,甚至开始怀疑,难道这题目还是简单了?

那位所谓的洛河魏家宗族子,则早早知道了答案,只要默背往卷上誊写就好,自然也是面不改色。

再余下的,长阳候府贺顾,荣远伯府陆归宁,虽然眉头轻蹙,额有薄汗,这二人却好歹也还算在奋笔疾书。

时辰一到,吴德怀收上各人的答卷,恭敬的奉到了皇帝跟前的御案上。

皇帝开口道:“此前朕答应过长公主,今日文试出题和阅卷,都以她的主意为准,不必拿给朕看,奉给公主便是了。”

吴德怀恭敬的低头答了声“是”,果然将一摞试卷呈到了珠帘后的长公主案前。

贺顾却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天了个老爷……这难到变态的题目,竟然是殿下亲自出的。

虽然此前,贺顾早就听闻,长公主殿下自小聪慧非常,又得陛下爱重,养的和皇子无异,甚至与太子、二皇子一同开蒙读书,他还只当是旁人吹牛。

眼下才发现竟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贺小侯爷又忍不住抬头去看那道珠帘了,他眼睛亮闪闪的,心道,不愧是他喜欢的女子。

旁边的王沐川却冷不丁伸手拧了他屁股一把,贺顾猝不及防,差点被拧的嗷一嗓子叫出声来,他转头怒视王二公子,嗓子里没敢发出声音,嘴型却能看得出,是在控诉王二哥。

“你作甚!”

王沐川的死鱼眼淡淡扫了他一眼,并不言语,只又转过眸子低下了头。

贺顾这才反映过来,大约是他胆大包天,竟敢直视长公主,这等孟浪行为在王二公子眼里,当然是有失体统的。

王二哥真是好烦,管天管地,还管他看不看喜欢的姑娘,贺顾心中气呼呼的想,等他做了驸马,不仅要看……

还要亲!亲好多下!

气死王二这个死鱼眼!

吴德怀虽然低眉敛目站在圣人身边,余光却已经把殿下这些年少气盛的公子哥儿们的每一个动作,都看在了眼里,他心中暗叹一口气——

没想到圣上竟真由着公主,让她来阅卷,这下子若是公主不愿意,那便是撒个泼,全都说不合格,岂不也是可以的了?

只不过公主若真那么做了,皇后娘娘定然不依,还是得演个戏,才好糊弄过去,让娘娘信守承诺,以后再也不提选驸马的事。

也真不知殿下为何如此不愿意成亲……她是皇家贵女,便是嫁出去了,以后想念父母,回宫探望不也是一句话的事儿么?

何况这次参选的几位公子爷,分明都是挺好的少年郎啊。

吴德怀正想着,却听长公主在珠帘后淡淡开了口。

“合格者,四人。”

贺顾不由得精神一震。

“王沐川,魏世恒,陆归宁……”

三个了,没他的名字,还剩最后一个……

他不会……就这样凉凉了吧??

贺小侯爷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贺顾。”

贺顾长出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吴德怀道:“余下几位没念到名字的公子爷,还请跟咱家来,这边领赏,领过赏,便可出宫了。”

那几人果然都面色略显灰败,其中就有来时在宫门前编排贺顾、和王沐川起了冲突的那个白衣方脸青年。

其他几人正转身要走,那青年却定了脚步,一动不动,众人正纳闷,却见他忽然跪在了殿下,抬头看着皇帝,喊道:“陛下!这不公平!”

吴德怀眼皮一跳,心道这缺心眼的,莫不是落了选,竟在陛下娘娘面前发起疯来了,真是仗着陛下仁厚,无法无天了。

皇帝挑眉道:“噢?哪里不公平了?”

那青年叩了一个头,这才转头看向贺顾,面色忿忿道:“王家二公子,陆世子都是才学出众,又有功名在身之人,这位魏家世兄,一望也知是沉稳好学之人,他们能过文试,臣心服口服。”

“然这贺顾,不过十六岁,乳臭未干,怕是开蒙都没几年,贺顾整日里跟他表弟言定野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他能读过几本书?又有几分真才实学?”

“他不过是仗着有副好皮囊,这才引得京中一些不知廉耻、轻浮浪荡的教坊歌姬竞相追捧,这些妓子肤浅无知,将他吹的天上有地下无,谣言传到我家中,竟还带坏了我那年仅十三岁的庶妹,整日说什么若是能得贺郎一顾,便此生无憾了。”

他越说越面色不忿,贺顾却听得一脸茫然。

他什么时候跟着言定野整日鬼混了???

“臣知道,贵人们也是受了小人蛊惑,才会以为他真有什么真才实学,陛下和娘娘看重谁,臣不敢置喙,更不敢心生怨怼。只是,叫臣如此不清不楚的被一个纨绔比下去,臣却咽不下这口气!”

“……”

这人怕不是有病吧?

这得恨他恨到了什么程度,才敢在皇帝面前这么放肆,就不怕惹怒了陛下吗?

贺顾也有点怀疑人生了,上辈子他还没发现,他有这么招人恨吗?

……难怪后来太子那里,有那么多人弹劾他。

正此刻,珠帘后的长公主,语气平淡的问了一句。

“文试合格者是我定下,你既不服,便是不服我阅的卷了?”

那青年愣了愣,他刚才只顾着忿忿不平,眼下才回过神来,他方才说的话,其实已经相当于是在指责长公主评卷不公了。

按理说他此刻该立即跪下请罪,解释是他言语不慎,冲撞了公主,然而这人心中……却还真觉得公主只不过是一介女流,哪能读得懂圣贤书、懂得什么学问?

也许是近些日子在家中受气,路上又和王沐川起了争执,他胸里憋着一团闷火,一时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叩首闷闷揖道:“臣确认为,文试题目,应由陛下或是有学之士审定,若只凭殿下自身好恶评判,不免有失偏颇。”

“……”

“也罢,你若是不中意长阳侯世子,倒也无妨,母后这里还有不少画像,我记得户部王大人家的次子、还有荣远伯家的世子……也都生得不错,虽然不及刚才给你看的长阳候家世子,但也算是品貌可堪的好孩子了。”

长公主语气里终于微微带上了点无奈:“母后……画像岂能看出人品才学?”

皇后愣了愣:“吴公公说,送画像来前,他已特意遣人去查过了,并无不妥。”

“前朝便有公主选亲,内官收受贿金,向宫中举荐行贿之人的先例,内官的话恐怕未必可信。”

她话音刚落,旁边一直站着大气不敢出的吴公公就被吓得膝盖一软,立刻跪下了。

他连连磕头告饶道:“还请长公主殿下明鉴,还请殿下明鉴啊!”

“老奴奉娘娘之命,整理京畿所有适龄官家子弟的名目与画像,全都是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只挑才学品貌俱佳的,便是样样都好、哪怕有一丁点的污点都不敢取,深怕误了殿下终身大事,从头到尾都尽心尽力,岂敢行收受贿赂这等胆大包天之事啊!”

长公主在皇后身畔的长椅上坐下,侍立在侧的小宫女立刻很有眼色的把早早就备好、温度适宜的茶递了过去,她垂眸接过茶杯,杯盖轻轻拨了拨,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

“吴公公在母后身边当差,日子也不短了,若非我今日回宫途中,亲眼见到这位长阳候家的世子从城南花月楼里出来,自然也不会疑你。”

皇后惊的猛然站起身,道:“什么?花月楼?”

吴公公也如遭雷击,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一张老脸哆哆嗦嗦道:“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这话本该我问你。”她淡淡道,“母后命你选人,你便选出一个流连于花街柳巷的纨绔回来交差?”

“吴公公究竟是老眼昏花了,还是长阳侯府给你塞了银子?”

吴公公被她这话吓得差点没厥过去,他心知这位长公主对于皇后身边生了异心的宫人,惩治起来有多狠,若是真的被公主误会,恐怕不但他内廷司掌事的位置保不住,还得吃好一顿苦头。

越想越怕,忙苦着脸替自己辩解:“殿下!老奴真的不曾撒谎!”

“这……这长阳侯府的贺世子,他父亲贺侯爷刚刚从承河平乱归京,是圣上也器重的良将,贺世子的外祖父又是当年先帝爷在时,有过勤王之功的言老将军。世子的弓马骑射自小就得了贺侯爷与言将军教导,在整个汴京的勋贵子弟里,他说第二绝没人敢称第一啊。”

“老奴也是听了贺世子的才名,才会递了他的画像到娘娘跟前,贺世子往日里名声并无不妥,老奴也不知道他错了哪根筋,突然就要往那花街柳巷里钻呀。”

吴公公这番话说的几乎是声泪俱下,皇后看了都有些不忍,道:“这,或许是吴公公不小心弄错了,瑜儿……”

长公主放下茶杯:“既如此,念你年纪大了,这件事便不追究你的过错。”

“只是公公既能弄错一个贺世子,想必其他勋贵子弟的人品,也未必不会出错,选驸马的事,就先缓一缓吧。”

她语毕,站起身对皇后一揖道:“儿臣匆匆回宫,未曾更衣,身上尘土不净,恐污了母后居处,先告退了。”

皇后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好吧……”

也只得目送女儿离开了芷阳宫。

长公主刚一出殿门,却并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门前等了一会,果不其然没多久殿内便跟出来了一个嬷嬷。

“殿下。”

“这些日子,母后身体可好,有按时服药吗?”

“按时服了。”李嬷嬷知道长公主担心什么,又道,“娘娘这些日子未曾犯病,只前些天夜里做梦恹着了一回,有些受惊,奴婢们精心照料着,如今已没什么大碍了。”

长公主颈间面纱虽然刚才摘了,系带却还挂在耳上,材质上好的纯白月影纱坠在颈下,此刻她才把面纱重新覆回面上,动作间微微露出一个缝隙,隐约可见修长脖颈上突起的喉结。

但李嬷嬷却似乎什么也没看见,长公主身边跟着的唯一一个大宫女兰疏也对此视若无睹。

她转身离去,兰疏垂首跟在后面,宫门前一直静静候着的一排宫人立刻也提着暖黄宫灯跟了上去,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

李嬷嬷站在宫门前屈膝低头礼道:“恭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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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长阳侯府。

天光晴好,贺顾起了个大早,他洗漱完毕也没吃早饭,径自带着征野去了贺容居住的望舒斋。

长阳侯府虽大,内里却分了不少的小院子,内院主人家居住,外院则是侍仆们的居处,贺容的望舒斋便在内院东侧。

征野刚敲门没多久,一个挽着袖子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就打开了门,她手里抱着个扫帚,看到了征野和他身后的贺顾,·明显愣了愣,继而脸上露出惊喜神色,道:“世子爷?您怎么来了……小姐今天还没起呢,我这就……”

贺顾摆手:“不必叫醒她,让她睡个懒觉吧,我是来找曲嬷嬷的。”

贺顾生的俊,这小丫鬟十三四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见了他不免一颗心怦怦乱跳,脸红红道:“是……是,我这就去叫嬷嬷来。”

说罢扔下手里的扫帚,逃也似的跑了。

征野低头看了看被扔在地上倒的歪七扭八的扫帚,嘴角不由的抽了抽。

他自小跟着贺顾,眼见着这两年贺顾年龄一点点变大,相貌也越发肖似他已故的生母——贺侯爷的元配夫人,言家大小姐言眉若。

言大小姐生的比弟弟更像父亲,天生的剑眉星目,英气勃勃,只可惜她是个女子,总有人欣赏不来女子身上出现这种气质。

但这种相貌遗传给贺顾,贺顾却一点点呈现出了它对所有年龄阶段女性的杀伤力——征野觉得自己就没见过不喜欢贺顾的女人。

哪怕是在贺顾很小的时候,他随着贺顾在隔壁王大人府里家学读书时,贺顾也是一群奶乎乎的小娃娃里最招人疼的崽,王大人的夫人来看儿子都要给他带额外的蜜饯点心,就为了听小侯爷一句软糯糯的“谢谢王孃孃”。

如果说真的非要说一个不喜欢的……

那恐怕就只有万氏了。

征野正面无表情的神游天外,小丫鬟已经带着曲嬷嬷从院儿里走了出来。

曲嬷嬷虽然叫嬷嬷,其实也不过四十来岁模样,她身材清瘦,背脊挺的笔直,一身藏青色短袄看起来就十分干练利落,远远见了贺顾,立刻快步走上前来,迎面就要在贺顾跟前下跪。

“世子爷,你可算回来了。”

贺顾忙拉住她,道:“嬷嬷跟着娘嫁进侯府,从小看着我长大,怎么还动不动就要跪,岂不折煞我了。”

曲嬷嬷被他扶住,叹了口气道:“是不是昨天三小姐把那女人做的好事跟爷说了?”

“容儿只跟我说有人想做坏事,却被嬷嬷们发现了,果然是正院那边做的?”

曲嬷嬷一边引着他进屋坐下,一边道:“除了正院那些丧良心的还能有谁?见天的挨头擦脑想打听望舒斋里的事儿也便罢了,所幸望舒斋里姑娘们都是我亲自选进来的,个个都嘴巴牢靠,他们问不出什么。”

“谁知前些日子,叫我发现厨房的人往给三小姐做的点心里掺蟹黄酥?小姐嘴馋,年纪小也认不出那是什么点心,若不是采儿眼睛尖,差点就叫吃进去了。”

贺容有个毛病,一吃螃蟹就发疹子,小时候就曾经因为这个发过一身的红疹,那时候贺家兄妹俩的生母言大小姐刚刚离世不久,贺顾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小孩,看妹妹起了一身红疹子又发高烧,差点没吓死,此刻他听了曲嬷嬷的话,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放在膝上的手也缓缓握成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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