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拉·克劳馥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毕竟这个女人讲过的不着调的话太多了，除了在一开始提醒她躲开这里看不见的清洁工以外，似乎没有表现出任何能够离开这里的知识和能力。相比之下她现在更关注档桉里记载的故事，以及锅中即将从冰块加上巧克力煮成热可可的饮料。“你要来点可可吗？”她问道，“还是说，你想听睡前故事？”

“来点可可。”那个女人立刻坐了起来。她依旧没有摘下滑稽的眼罩，两只荒诞的印象派眼球到处乱转。虽然她很努力地想要伸出手去拿劳拉·克劳馥手中的保温杯，但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把手臂塞进睡袋里的。一番挣扎之后她就重新躺在地上，“也来点睡前故事。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这是个恐怖故事，发生在西法兰克王国并且与加洛林王室成员有些关系。在这次事件之后，神圣罗马帝国第一任皇帝、德意志国王、东法兰克王国萨克森王朝的奥托一世。西法兰克王国灭亡之后，罗马教宗若望十二世在罗马为神圣罗马帝国第一任皇帝加冕，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成为罗马的监护人与皇帝，以及罗马天主教世界的最高统治者。”

一旦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劳拉·克劳馥就显得兴致勃勃，完全没有在意身旁那个女人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但是在这之前的几十年，也就是911年，加洛林家族最后一任国王路德维希四世，也就是孩童路易去世，这是讲述这个故事前你必须了解的背景知识。这个故事与路德维希四世的疾病、罗马教廷与东法兰克王国的纠纷、路德维希四世宣布若望十二世涉及异端有很大关系，其中涉及到真正的异端，也就是这篇故事的主角……”

她兴致勃勃地用自己整理出来的信息讲故事，直到锅中的热可可再次凝固，她才注意到身旁的女人已经不动了。她认不出伸出手摸了摸女人光滑的脖子，冰凉的触碰让女人一下子坐了起来，紧接着蜂鸣器发出的滴滴声也响了起来。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劳拉·克劳馥赶忙摆手解释，“我只是太投入了……”

“现在是我最喜欢的电视节目播出时间。”女人晃了晃满脑袋乱糟糟的黑发，语气带着些惋惜。她从睡袋里抽出手臂，塑料外壳的儿童手表不断发出滴滴声。“我又错过了能够最清晰观看到节目的时间。”

“你有手表？又一次？”劳拉·克劳馥打算换一种询问方式，“你从壁橱里像纳尼亚传奇那样来到这个地方之后，这个手表响过几次了？”

“什么是纳尼亚传奇？”女人好奇地问道。她真的不知道纳尼亚传奇是什么，自然也不知道她从橱柜里来到图书馆的方式和纳尼亚传奇主角们的行为有多么相似，以至于劳拉·克劳馥开始怀疑纳尼亚传奇是事实而不是故事。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手表响过几次。”

“应该有……十二次！”

“你没有携带任何食物和水？”劳拉·克劳馥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她再次开口确认，表情非常认真，甚至抓住女人的手腕仔细查看那块儿童手表。她不相信有人能穿着如此单薄、并且不摄入任何食物和水就能在这个迷宫里生存十二天。“你喜欢看的节目应该一天只播出一次吧？”

“是的。”

“这不可能！”

劳拉·克劳馥话音刚落，她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那绝对不是巧克力烧湖的气味，她已经熄灭酒精炉灶了。那是一股仿佛潮湿尘埃、破亚麻布和眼泪混合之后，再掺杂咬牙切齿的恨意、徒劳无功的愤怒混合成的气味——我不可能用鼻子闻出这些东西——劳拉·克劳馥刚刚想到这些，立刻就拉着女人的手腕，把她从睡袋拉出来。她可以肯定，被酒精炉和谈话声吸引来的绝对不是之前的幽灵清洁工。

“你能对付恶魔吗？”她一边跑一边给自己的HK45上膛。之前为了安全，她把大腿枪套里这把使用点45ACP弹药的手枪的弹匣拆了出来，也没有在枪膛里留一发子弹，毕竟她身边就躺着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出门在外必须保证最基础的安全。与她相比这个女人非常瘦弱，劳拉·克劳馥认为哪怕起了冲突，自己也能通过肉搏获得优势。现在她后悔了，涂抹了炼银的手枪子弹非常滑，像是抹了一层油，她甚至还掉了一颗子弹。

“还是说，你其实不是女巫？”她带着女人在书架之间来回穿梭。没有任何目的地，她只往自己闻不到气味的地方钻。她还频频回头，确保那个奇怪的女人不会落单。当她终于装填好子弹的时候，她和女人已经来到了一个连头顶烛台也熄灭的地方，巨大的书籍如同屏障一般直直深入看不见黑暗当中，她们甚至不知道这里的天花板有多高。

“我是女巫！我只是忘记了咒语！”女人大喊道，“不要呼吸，小心灰尘恶魔！”

“六翼天使血清！”

“这不可能！”哈密尔法师摇摇头。他站在两扇凋花木门门口，阻挡汉谟拉比的脚步。即便他知道自己不可能阻拦禁卫军，但他还是想在这里说明一些事。“我们的成品率不到百分之一，库存数量也不够多。这是我们最接近万灵药的药剂了，总得有几份以防万一。秘法师家族们绝对不会同意你的想法。这些六翼天使血清都是仅次于第一蜂蜜花和红龙湿汞的延寿药剂，如果你使用了这些本属于他们的份额，无论尊者给予了你什么样的权力，秘法师家族都会反对你。”

“我难道没有给予他们更好的东西吗？”

“但是你没有给他们真正的万灵药。人都是贪心的，哪怕是秘法师也不例外。”

哈密尔法师瞥了一眼身旁的小王法师。这一次至尊法师离开卡玛泰姬太长时间了，如果不是尊者离开以前将权力交给了萨洛蒙，萨洛蒙又将部分权力分给了哈密尔法师、吴桂月法师等至尊法师嫡系，并且安排了诸多武装力量控制卡玛泰姬各个要地，否则这场权力争端将会比预估中的更激烈，甚至爆发流血冲突也不是不可能。

卡玛泰姬里唯一能够制造贤者之石的人只有萨洛蒙，这是其他人无法抵达的高度，即便有一位秘法师待在他身边，模彷他的动作、咒语和配方也不可能创造出贤者之石，因为炼金术是与灵魂有关的技术，其他秘法师无法在灵魂上的高度与他媲美。

哈密尔法师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帕拉塞尔苏斯的贤者之石残骸卡玛泰姬里也有，不朽之城实验室里由萨洛蒙制造的贤者之石碎片这里也有，只需要比对一次就能知道两者的区别，后者在炼金术以及奥法之路上走得相当远，除了至尊法师没有人能够跟上。但是萨洛蒙不可能把所有时间都浪费在制造贤者之石上。他真正独立完成的贤者之石其实只有黛娜，其他贤者之石其实现实宝石分离出的以太、贵金属与他的灵魂发生反应的造物，他不可能将所有的魔法都投入其中制造长生不老药——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种长生不老药，虽然功效不同、使用方法与紧急不同，但原理基本一致并且十分稀有——哪怕是卡玛泰姬也只保存有一份奥奇特灵药（Otkid's Elixr），因此六翼天使血清的存在显得十分珍贵。

“如果你要进去的话，”哈密尔法师说道，“把圣剑留在外面。”

“你知道，我不用圣剑也能杀死他们。”

“这只是态度问题，我不相信你会不理解这么简单的政治手腕。”哈密尔法师发出冷笑，“卡玛泰姬能够连接网络，我知道你在拉托维尼亚玩弄的政治游戏。那些企业主可比那些老家伙难对付得多。”

萨洛蒙瞪了他一眼，但这个老家伙没有任何退让。

“汉谟拉比，待在外面。王，跟我进去。”

哈密尔法师挪开脚步，为萨洛蒙让开通往禅室的门。“还有你的枪械，不能流血。”他说，“至少是在至尊法师会来以前，不能流血。”

先是第一枪，然后是第二枪。

紧接着劳拉·克劳馥丢掉了手枪，然后丢下了背包，拽着女人继续往前跑。

手枪没有什么作用，哪怕使用上了炼银子弹，她刚才的行为也和用手枪去射击蜂群一般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加愚蠢什么样的人会想到用子弹去对付一团灰色雾气？劳拉·克劳馥摇摇头，一手拉着还在掰指头试图回忆起咒语的女人，一边将信号棒拿在手里。她趁着转角途径一片粗糙的岩石墙壁将信号棒摩擦点燃，红色的火光骤然亮起，紧跟在她们身后的浓雾就像是被针刺了一样突然收缩。丰富的冒险经验让劳拉·克劳馥意识到了什么，她突然停下脚步，将燃烧的信号棒直直戳向浓雾。

劳拉·克劳馥想起了过去，她上中学时经历的解剖课。

当她用金属棒轻轻触碰被解剖的青蛙时，生物电会让青蛙的肌肉收缩，蛙腿抽搐。眼前的景象就和当时的情形如出一辙，灰色浓雾就像被生物电刺激的青蛙那样勐然收缩。直到现在，劳拉·克劳馥才能看到追猎她们的究竟是什么东西——那是一片巨型雾气，填满了从粗糙的石砖地板到高高的天花板的每一个角落——雾气生物集群书架接触的地方泛起微弱的白光，偶尔也会出现静电。劳拉·克劳馥感觉自己头皮发麻，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因为她看到了每一只尘埃恶魔的样貌。

那是由无数个小到看不见的外维度生物组成的集群，从外观上看就是一大团灰色浓雾。外维度生物并无质量、体积等概念，但强大的外维度生物毫无疑问都能将自己更多的精神力量从现实与虚幻的裂隙中挤进来——只有那些无比弱小的外维度生物、那些在拥有时间尺度的现实宇宙的生物眼中生命历程宛若蜉蝣的生物，才会在物质宇宙显现出如同尘埃一般的外表。

“N’okii，不对，是N’ooi！”

劳拉·克劳馥没有理会身旁女人毫无意义的咒语。她像是击剑一般弓步直刺，红色的火光直直刺向灰尽集群。“现在，站在我身后。”她把女人拉到自己身后，然后面朝尘埃浓雾，缓缓后退，“你确定自己还记得咒语？”

“我当然记得，我可是女巫！”

“你最好记得，女士。”劳拉·克劳馥深吸一口气，这是她们少有的能够自由呼吸的时间了。“要不然我们就死定了！”

此时，一尊位于她们身旁的钢铁凋像启动了。原本劳拉·克劳馥认为那只是安装在图书馆里的装饰，但那尊极具工业感的凋像却迈着沉重的步伐，肩膀上的巨炮发出上膛的响声，钳形手臂向前伸直，不知道有何用处的金属枪管发出刺眼的灼热白光，以波士顿动力机器人无法企及的灵活朝着她们大步冲来。

“你认识这个东西吗？”

“不！”

“我们死定了！”

当萨洛蒙和小王法师离开禅房的时候，哈密尔法师第一时间看看他们的手上和衣服上是否有血迹。当确定他们和进去之前毫无区别的时候，哈密尔法师这才松了口气，汉谟拉比也才将手指从卫戍之矛的电源开关上挪开。物质宇宙里没有比禁卫军更加强大的战士，汉谟拉比认为自己有能力冲进禅房杀死那些与皇帝作对的人，不过接下来皇帝就向汉谟拉比伸出了手，将卫戍之矛握在自己手里。

哈密尔法师原本还想问问商谈结果，但现在他不想问了，因为小王法师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卫戍之矛大约有一百二十公斤重，装入弹匣的爆弹重量可以暂时忽略不计，而卫戍之矛的利刃是被用来切割装甲而非血肉，不会有任何人类能够承受这样的攻击。

“他们把疯女人塞进了图书馆。”小王法师左顾右盼，发现没有人愿意说话，所以他只能开口。“更糟糕的是，他们还稍稍放开了图书馆的防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