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子云逸为帝。”

田宗率先回过神来，在临海城时他就已经大概知道了叶清宁所谋为何了，如今亲眼见到云逸，就更加验证了他那时候的猜想。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田氏一族和他叶清宁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蚁了，因此有没有这封先帝遗诏其实没那么重要。

但是洛寒山不同，对于这位宁王而言，即便到了此时，他也自认为还有选择的权利。

他抬起头，望着叶清宁，目光锋利如刀：“如果这封遗诏是真的，那么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又算什么？”

“他只是叶清玄扶植起来的一个傀儡皇帝罢了。”叶清宁抬头与之对视，不卑不亢。

“当时两位皇子都是年幼，叶清玄如果只是为了扶植一个傀儡，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沉默了良久的齐王田宗抛出了自己的疑惑，洛寒山也皱着眉，显然也是想不透其中的原因。

“的确，以叶清玄的本事，想要扶植一个从来没有出过启明城的年幼皇子为傀儡，根本无需这般大动干戈。”叶清宁拢着手，话锋一转，挑眉问道，“但是，如果他不仅仅只是想扶植一个傀儡皇帝呢？”

“你的意思是——他想称帝？”

齐王田宗出身儒家，又事必亲躬地打理齐鲁朝政这么多年，这些个庙堂权谋见得多了，自然是一点就透。

“以他叶清玄如今在朝野上下的声望，他要是想称帝，谁能拦得住他？”宁王洛寒山皱着眉反驳道。

“王爷错了，在这天下还没有出现一个可以力压群雄的人之前，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就算只是个傀儡，也必须姓云！”叶清宁看着洛寒山，说道，“的确，叶清玄手握数十万大军，如果他想要弑君称帝，整个王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但是，那之后呢？他将要面临的是大俞七位诸侯王的群起攻之，这样的后果，他叶清玄承担不起。”

洛寒山闻言沉默了，的确，盯着那个皇位的人太多了，叶清玄一旦弑君，他们这些个诸侯王无论是为了大义还是私欲，都必然会率军千里勤王。如此一来，叶清玄不仅十年谋划都为他人做了嫁衣，后世史书怕是也不会给他留下什么好名声。

“既然不能弑君，那么叶清玄就只能换一种思路了。”叶清宁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如果一开始坐在皇位上的人就不是大俞正统的君王，那么又何来弑君之说？”

“所以他扶植了大皇子云昊登基，然后想借他的手杀了本应该继承大统的二殿下，再找个合适的时机拿出先帝遗诏，以弑君上位的罪名杀了坐在皇位上的冒牌皇帝。”洛寒山接着叶清宁的话继续说道，“如此，他叶清玄不仅不用背负弑君的罪名，反而还有勤王的功劳，而先帝一生又只留下了这两位子嗣，皇位空悬，叶清玄顺势而上，诸侯失去了大义的名分，再想讨伐他便只是为了一己私欲。”

叶清宁点点头，说道：“王爷的推断便是当年的事实了。”

“但是如此天衣无缝的谋划，最终想必还是出了岔子。”田宗眯着眼睛看着云逸，说道，“否则二殿下应该早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才对，又怎么会带着先皇遗诏出现在本王和宁王兄面前？”

云逸深吸一口气，握紧的拳头，缓缓说道：“当年【影卫】分成两派，一派与叶清玄勾结，欲置我于死地；另一派则忠于父皇，拼尽全力护送我逃出了启明城……”

“后来呢，叶清玄想必不会如此轻易就放过殿下吧？”洛寒山问道。

“后来，他们都死了，死在宁州，死在逃亡的路上，死在【蛛网】手中。”云逸眼帘低垂，不悲不喜地诉说着往事，只是那声音沙哑而颤抖，像是藏着无尽的愤怒。

叶清宁上前一步，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捏了一下，云逸那握到骨节泛白的手掌才缓缓松弛开来。

他沉默片刻，平复了心中的愤懑，抬起眼帘，轻声说道：“再往后，便是先生暗中护送我逃到了江州府，并在一家客栈安排了人手暗中庇护我三年之久——直到蛛网再次找到我，先生才从幕后走到了台前。”

“呵，这就有意思了。”洛寒山闻言一阵冷笑，说道，“本王记得你们天机阁有祖训，凡门下弟子不得入朝为官——怎么到了你们这一代，天机阁的两位高徒居然都参与到天下的纷争中来，而且还站到了彼此的对立面！”

“祖师爷留下的祖训只是不许入朝为官，叶某如今无官无职只是区区一介谋士，何曾违背了祖训？”叶清宁负手而立，看着宁王洛寒山，朗声说道，“倒是王爷您，可曾记得你洛氏先祖在云氏皇族祖庙前的歃血之盟？可曾记得那一句‘凡皇族有难，宁州洛氏必首当其冲，千里勤王’的慷慨誓言？”

洛寒山愣了愣，沉默无言。

“抛开这些虚无缥缈的大义，就算只论利弊，两位王爷其实已经没得选了。”叶清宁轻声说道，“齐鲁兵少将寡自然不必说，宁州虽有五万骁锋骑，但毕竟强邻环伺的局面僵持不下——虽说两位王爷都还英明决断，能够暂时稳住眼前的局面，但天下的局势终究是瞬息万变的，如今北燕已然成不了什么气候了，最迟上元佳节之后，天下的格局必然大改，届时两位王爷应当如何自处？

“江州、宁州和齐鲁，只要这三者成联盟之势，大俞的整个东南境便尽在手中，往后天下的格局就算再怎么变化，你我只需稳坐钓鱼台，便可保江山社稷不至于沦于外人手中——

“两位王爷都是深谋远虑之辈，当知叶某的谋划，于你们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话音一落，满堂寂静无声。

良久之后，齐王田宗突然退后一步，对着云逸伏地而拜。

“齐鲁田氏一族谨遵祖训，愿奉殿下为主！”

宁王洛寒山冷眼旁观，沉默片刻之后才看向叶清宁，说道：“若是没有江州的五万兵马，本王决计不会北上勤王……不过既然来了，本王自然也不会就这样空手回去。”

“七年前本王欠你叶清宁一份天大的人情，今日本王听你一言，从此你我两不相欠！”

洛寒山站在田宗身侧，同样伏地而拜。

“宁州洛氏一脉谨遵祖训，愿奉殿下为主，从此皇族有难，洛氏一脉必首当其冲，千里勤王！”

云逸立在原地，一字一顿说道：“此约既成，九死不悔！”

春日的过堂风带着冰雪的寒意吹进议事厅中，叶清宁站在门口，逆着光看着云逸的背影。

他拢了拢身上的衣袍，转身离去。

事了拂衣去，却远不到可以深藏功与名的时候。

但他，却真的有些倦了。

倦了这庙堂，倦了这纷争。

“可江湖啊，终究是个遥远的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