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懂吗，我叫你给先生跪下！”
公孙术的声音沙哑且有气无力，但语气中却透露出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仪。
此言一出，在场的三个人神色各异。
从进门开始就没什么存在感的公孙珀微皱着眉头有些疑惑，实在是不明白自家叔父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已经褪去了面具的铁面人低下头，扯了扯嘴角一言不发。而一直被自家父王的目光注视着的公孙伯仪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想来内心深处也是天人交战。
一方诸侯的世子殿下，去跪一个无官无职且年纪比他小上整整一轮的无名小卒，就算是为了收买人心，也委实让人不能接受。但，下这样荒唐命令的人，是掌握着巴蜀至高无上权柄的蜀王，是他公孙伯仪的父亲。
良久，公孙伯仪终究是顶不住公孙术的威势，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对着铁面人俯身跪下。
公孙术缓缓收回目光，轻叹了一口气。
他仰头望着房顶的横梁，一瞬间感到心累。把巴蜀百年的基业交给这么个没有主见的世子殿下，真的可以吗？他看了许久，终究也没看出一个答案——又或者，答案早就在他心中，再怎么看也是无法改变的。
“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公孙术紧紧握住铁面人的手，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从今往后，就不要再带着面具了，如果是你师父在世，也不希望看到这样一个你吧。”
“……”铁面人依旧低着头，没有接话。
公孙术也不强求，目光扫过伏地而跪的公孙伯仪和一旁垂手而立的公孙珀，轻声说道：“你们不是一直都好奇这位‘铁先生’的身份么，今日没有外人在场，本王就告诉你们——
“你们口中的‘铁面人’原名唤作叶清风，天机阁老阁主叶天权嫡传关门弟子，昔日洛城智绝叶清宁和如今的当朝国师叶清玄的师弟！”
公孙伯仪闻言无动于衷，但一旁的公孙珀却是恍然大悟。
怪不得铁面人从未入过军旅，却能指挥数万蜀军纵横疆场，即便对上北燕铁骑依旧不落下风！怪不得他能以一己之谋划瓦解西北三州同盟，并一举拿下沧、雍两州——如果不是公孙伯仪最终没能带着山鬼幽骑军及时赶赴战场，他甚至可以将西北三州全部变成蜀王囊中之物！怪不得每次提到国师叶清玄时，他的反应总是有些奇怪……
没错，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王爷的救命之恩，清风一直都记得。”铁面人——或者说叶清风终于不再沉默，抬起头直视公孙术的目光。
“本王提起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记得那举手之劳的所谓救命之恩，只是本王大限将至，待我走后，世间就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了，那该有多孤独……”公孙术伸手摸了摸叶清风的头，艰难地笑了笑，“‘一怒则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你的名字，本不该被埋没的。”
“名字只是一个称谓罢了。”叶清风面无表情，冷冷地说道。
公孙术摇了摇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靠着墙上，微闭着眼睛，轻声问道：“此番全倚仗你的谋划，沧、雍两州尽归我手，韩王殉国，秦王投降，这两脉的男丁全部押解到了白帝城，但韩王荀氏和秦王嬴氏毕竟都在各自的封地扎根了两百余年，想要彻底消化这两家的基业，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叶清风早知道公孙术会有此一问，所以回答的说辞他也早就想好了。略微理了一下思绪，他开口说道：“王爷手中已经有了荀氏和嬴氏所有的嫡系血脉，再加上诸侯王世代相传的印玺，只需寻两个软骨头扶植他们成为新的韩王和秦王，然后派山鬼幽骑军护送他们回到各自的封地。
“打开边境的界限，派遣王爷麾下的文官武将前往两地任职，推行巴蜀的法度，反对者格杀勿论，支持者提拔重用，以此把蜀地的规矩一点一点渗透到沧州和雍州，只待民心归附，大局定矣！”
公孙术闻言不置可否，只是喃喃道：“怀柔之策啊，只是不知道这慢慢渗透，要渗透多久……”
“十年。”叶清风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想啃下两方诸侯两百年的基业，没有十年的渗透，是万万做不到的……王爷当然也可以以杀止杀，出兵杀掉所有敢于站出来的人，且不说杀不杀得干净，就算杀干净了，也是后患无穷。”
“杀鸡取卵，下策！怀柔渗透，上策！”公孙术点点头，说道，“只是依你所言，十年之内，巴蜀不可再妄动兵戈，只能休养生息，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叶清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满心愤懑不甘却无处可吐。十年之内不能动兵戈，意味着十年之内他不能借蜀王之手，报了那灭门之仇！
“昨日收到了青云那孩子的飞鹰传书，该说的他都说与我听了。”公孙术睁开眼，直起身子，拍了拍叶清风的手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伯仪坏了你的大事，我这个做父亲的，替他向你道歉了……但是说到底，这孩子也是受小人蒙蔽，我听说你当场杀了吕守愚，这太便宜他了，要是让本王来处置，至少是一个凌迟！”
叶清风冷冷地笑了笑，把手从公孙术手中抽了出来。
公孙术也没介意，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如今天下的格局隐隐有了三足鼎立之势，你与叶清玄师出同门，才能不输于他，有你在，必能保我巴蜀百年基业不失。”
“待我死后，若嗣子伯仪可堪大用，烦劳先生尽心辅佐，十年之后，许君率兵北上，报仇雪恨！”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先是看了看公孙伯仪，又瞥了公孙珀一眼，最后才落到叶清风身上。
“然，若嗣子伯仪不可辅，君可另择明主，护我巴蜀百年基业……如此，本王虽死，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