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闭月，夜色浓郁。

吴忧坐在窗边，静静地眺望着远方。

冬天里这样的夜晚通常比较寒冷，即使白天落雪感觉不到，但是一到晚上这种寒意就会如蛆附骨一般缠着你。

吴忧裹紧自己的长袍，看着桌子上的灯火发愣。

窗户是打开的，冽冽寒风从北方而来，透过窗户灌满吴忧的房间。烛火在寒风的摧残下左右摇摆，仿佛随时会熄灭。但是吴忧知道，它不会的。至少吴忧在这里坐了这么长时间，很多次都以为它会熄灭，被这来自北方的风吹灭，但它像是在跟吴忧较劲一样，即使风再大，也一直留了一丝小火苗，给予吴忧一丝丝温暖。

吴忧重重地吸了口气。他想把风吸进自己的鼻腔里，肺里，甚至是五脏六腑里。他想闻一闻，这些来自北方的风里面，有没有启明的气息。那座繁华如梦的城，他曾经想一展宏图的的地方。

吴忧吹灭蜡烛，房间里瞬间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样孤寂的夜里，吴忧感觉自己脑子差不多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他极力望着北方，但是却只能看到死一寂静般的黑夜。他突然想到，自己这二十多年，似乎就是在重复这样一个动作。在黑夜中眺望，却什么都看不清，一步步摸索，到头来还在原地。

“若是你的心还未死去，你还想改变一些东西，便随我去一趟启明，再决定你该如何！”

叶清宁的话犹在耳边回荡，吴忧把手放在胸口，胸腔处有力的震动告诉他他的心还不曾死去！只是，启明那个地方，已经成了他一辈子的噩梦，走不出来，亦，无法挣脱。

“唉……”黑夜里传来一声叹息，房门被推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手握着烛台走进来。他身子骨有些佝偻，一张布满岁月年轮的脸在烛光的照映下显得格外清楚。

吴忧起身走到他身边：“父亲，您还没睡啊。”

“我不放心你。”吴名随手把烛台放在桌子上，抬起头和吴忧对视一眼，笑道，“这些年没怎么关心过你，不知不觉长这么高了。”

“……”

“唉……”吴名叹了口气，此刻心底涌现出的愧疚像一块巨石压在他背上，使他原本就佝偻的身影越发佝偻了。他此刻才想明白，妻子的过世，心痛的不仅仅是他这个丈夫，还有吴忧这个儿子。可是他可以任性，任性地留在宁州，任性地放弃掉悬壶济世的理想，但吴忧却不曾任性过。这十三年来，他几乎没有花时间与精力去管教过这个孩子，可是他却不曾听到吴忧有过半分的抱怨。这样的性子，和吴忧的母亲简直一模一样。

“父亲为何叹气？”

“孩子，你可知道你母亲为何给你取名吴忧？”

吴忧愣了一下，他有些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在此时提起母亲，提起他许久不愿意提起的伤心往事。

“母亲是希望我一世无忧。”

“是啊，可是你看看你如今这副样子，像是无忧吗？”

“……”

吴名又叹了口气，拿起烛台点亮了桌上的另一根蜡烛。两根蜡烛一起燃烧，房间里瞬间明亮了许多。

“叶家小子来找过你吧。”父子俩相互望着对方，最后还是吴名先开了口，“他说了什么？”

“他让我随他去启明一趟。”

“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

“启明啊，你知道吗，我年轻的时候，和鬼医莫问同在医仙谷学医，那时师父对我们很严苛，说未能学成便不可入世，免得学艺不精，害人害己。”吴名看着窗外，吴忧在一旁看着他，他是第一次听他讲他年轻时候的事情，“那时我和莫师弟都很向往外面的生活，尤其是启明，找师父看病的人都说那是世上最繁华的地方，白日里车水马龙，夜市更是灯火通明彻夜不息……

“后来我们学成了，出了谷，就决定一个往东一个往西，约定好了三年后在启明汇合，看看谁闯出的名声够响……”

“那后来是谁赢了？”

“就像赌博一样，如果一开始开的盘口就是错的，那么结果便也不存在什么输赢了……”吴名幽幽地道，“我们兄弟俩后来在江湖上闯出了些名声，世人称我为‘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称莫师弟为‘不问生死，只问来人’的鬼医，我们以为我们很厉害了，于是心有灵犀般的都到了启明，我便是在那里，结识了你母亲……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母亲喜欢的人是莫师弟，可是那时莫师弟一心想继承医仙谷，一心想在启明活出一片天，你母亲怪他执拗，最终赌气般的嫁给了我，我们兄弟也因此反了目。”

吴忧皱了皱眉，世人只道是神医鬼医向来不和，却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些内幕。只是吴忧不明白，好端端的父亲为什么要跟他讲这些。

吴名抹了把眼泪，笑着说：“人老了，不中用了……只是小子你记住，启明好虽好，功利之心却太强了些，宁州如今乱是乱了些但你留在这里，我便能保你一世无忧。我老了，如今我别无所求，只想你能平平安安的，这是一个父亲的心愿。该如何选择，你好好琢磨一下吧，毕竟如今的启明，实在是太危险了些。”

吴忧看着桌面上的灯火，此时已经有一根蜡烛烧灭了，而另一根蜡烛的火芯还在寒风中左右摇摆。灯芯很暗，光也算不上明亮，吴忧便借着这灯光看着父亲，看着他脸上的褶子和佝偻的腰杆，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答应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您……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吧。”

吴名闻言愣了许久，他有些混浊的眼眸中露出一丝淡淡的落寞。

他站起身来，冲着吴忧笑一笑，说：“你是我神医吴名的儿子，无论你怎样选择，我都支持你！”

言罢，这个老人握着烛台缓缓离去。

吴忧目送那一缕火光消失在门口，才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

“母亲，你能否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