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玄最终也没有用老人的拐杖杀人，他找王允要了一把刀，用瞬杀的拔刀术结果了这个面朝皇陵的方向跪下的正五品老言官——这是叶清玄能使得出的最快的刀法，他曾经听人说，只要刀够快，就能让被杀的人毫无感觉地去死。

这是最安详的死法，也是叶清玄送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老人的最后一程。

“尸体放在这里不要动，如果老先生的子嗣来收尸，无论能力品性如何，都给一个没什么实权的五品官。”叶清玄丢掉手中染血的刀，扭头看了王允一眼。

“是！”王允抱拳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大人，若是一直都没人敢来收尸……”

叶清玄闻言沉默很久。

“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还没有人来……”叶清玄转身，推开驿馆的门，“就从国师府中划出一笔银子，以国士之礼厚葬。”

言罢，叶清玄跨过门槛，关上了大门。

“虽说人生如棋，都讲究一个布局、中盘到收官，但世间之人却未必如这方方格格中的棋子，不能单纯以黑白两色而论之。”

这是很多年前在邙山，师父说过的一句话。叶清玄靠在门上，双手抱胸，没由来地想起这句话。

这十多年在山下，宦海浮沉，到如今才越来越觉得师父说得对，人心复杂得很，真的不是短短“非黑即白”四个字就能够解释得清楚的。

他低着头叹了口气，再抬头时，便看到一个穿着淡蓝色长裙的女子坐在房顶。四目相接，叶清玄瞬间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模样。

那女子笑了笑，收回目光，毫不顾忌形象地躺在屋顶的横梁上。如果是【孤月】梼杌在此，一定又会忍不住嘴角直抽抽，真是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师徒俩这动作简直如出一辙。

叶清玄往前走了几步，一脚蹬在台阶之上，借力把身体拔高几丈，飞身至房顶，隔了一个身位坐在了女子旁边。

他抬头望了一眼，坐在此处居高临下，刚好可以看到大门之外发生的事情。

“一大早就让姑娘见血光，叶某待客不周，还请姑娘见谅。”

“叶大人言重了，这点血光比起那晚的逍遥侯府，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陌沫看着启明城春日的天空，一双明眸怔怔出神。

叶清玄拢着手，没有接这句话。

“大人杀过很多人吗？”沉默了一会儿，陌沫突然侧过脸问道。

“亲手杀过的不多，但死于我算计之下的人，很多很多……往后，只会更多。”叶清玄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顿了顿他又解释道，“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嗜杀之人，只是在这样一个世道里，杀戮可能是解决问题最快的办法，就像我想要一个新的太平盛世，就不得不先把那些顽固而腐朽的东西全部毁灭掉，而毁灭总是伴随着杀戮的。”

叶清玄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这个没什么交情的小丫头解释这么多，或许只是因为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久，刚好又遇到这样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于是顺理成章地就脱口而出了。

“哪怕你要为此背上无数无辜者的冤魂，也在所不惜？”陌沫皱着眉问道。

“无辜？这世上没有人无辜。”叶清玄嗤笑一声，说，“你知道外面那个人的身份吗？”

陌沫摇了摇头，居高临下只是看得到，但是中间毕竟隔了一座庭院，叶清玄与外面那些人的对话她一个字也没有听到。

“那个人叫陈怀民，先灵帝时候的一个言官。二十多年前，令尊大人为了他的北燕诬陷大俞军神刘烨风刘老将军谋反，朝中文武为了打压那时候风头正盛独得圣眷的老将军，竟纷纷附和之。先帝开始是不信的，后来也架不住三人成虎，不得已派出【影卫】彻查此事，【影卫】不过一群江湖莽夫，当然斗不过宦海沉浮那么多年的满朝文武，最终查到的结果是刘老将军确有谋反之心，于是先帝不信也得信了，下令收回老将军兵权，念其一生纵横疆场守卫国门，许他回江南养老。”叶清玄扭过头看着陌沫，说道，“宣旨的那一日，就是这位正五品的小小言官，与当时是正一品的张致远张太傅一同身着丧服抬着两口棺材放在金銮殿的大殿门前，然后三步一拜、五步一跪、十步一叩首，至御驾之前，以死相谏，求先帝莫要听信谗言错贬忠臣，先帝没有答应，命内侍一把火烧掉了那两口棺材，心灰意冷的张太傅索性也不跪了，起身立在朝堂之上，指着灵帝的鼻子骂他昏君，骂完之后又扭头看着满朝文武，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而后一头撞死在金銮殿的盘龙柱上。”

叶清玄言语中有些唏嘘，傲骨如他，也不得不佩服当年军神刘烨风与太傅张致远的风采。

“那位言官紧随其后，跟着太傅大人一同撞柱，本是必死之人，却被先帝请御医全力救活了。”叶清玄盯着门外看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人来给那位可怜的老人收尸，他“呵”笑一声，收回目光，说，“先帝后来下令，不许陈怀民自杀轻声，所以他虽然存了死志，但是为了他的‘忠’，却连死也不敢死，只能在江南，刘老将军坟前守墓，苟活二十余年。”

“所以大人您的意思是，你杀他是为了送他一份解脱？”陌沫下意识地问道。

叶清玄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令尊当年的诬告，也就不会有如今这出悲剧了……所以现在，你还觉得令尊无辜？”

“……”陌沫沉默着，她很想反驳，却又无力反驳。

“这样的离乱之世，没有哪个人是无辜的，今日所得之果，全都是昨日所种之因。”叶清玄感叹一句，顿了一下又说，“当然，我并没有丝毫不尊敬令尊的意思，令尊一生夹于两国夹缝之中，却仍然能坚守本心，这一点连我师父都赞口不绝，说若不是立场不同，当与令尊把酒言欢。”

陌沫闻言只是干笑了一声，并未多言。

沉默了很久，叶清玄恍然记起自己来此处的目的，于是开口说道：

“陌姑娘，之前在金銮殿上的交易，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叶某此来，是要送你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