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好雅兴，一个人也能手谈出如此棋局……只不过这局棋，似乎已经是个死局了啊……”

朱忠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说道：“叶大人这番话就显得有些外行了，这是本王从你兵部的一本古棋谱中寻到的残局，虽说暂时还没研究出破解之法，但也断然不是什么死局。”

“哦？”叶清玄挑了挑眉，“那就巧了，叶某与王爷一样也是爱棋之人，这样的残局倒是生平罕见，不知棋谱现在何处，可否借叶某一睹为快？”

“本就是你兵部的棋谱，何来什么借与不借，大人拿去便是。”朱忠随手从桌子底下取出一卷竹简，递给叶清玄。

叶清玄伸手接过来，打开竹简一目十行往下读，不消半刻钟便看完了整本棋谱。他闭上眼睛在脑海中过了一道，再睁眼时便把那竹简卷起来放到一旁，然后伸出手从棋盘上捻出一颗黑子，把它移动两格，然后拢着手笑吟吟地看向朱忠。

朱忠皱了皱眉，低下头看了许久，才恍然大悟，把一颗白子落在一个角落里，整盘棋瞬间活了过来，原本势大的黑子因为这一手而失去了先机，虽说看起来棋子众多，然后后劲已然不足，只要收官之时不出差错，这一局毫无疑问是白子翻了盘。

而这一切胜负，只是因为叶清玄伸手移动了一颗黑子。

“这本棋谱记载的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残局，只是王爷大意了，摆错了一颗棋子，反倒让这简单的残局变成了救不活的死局。”叶清玄语气平淡，说，“这就是所谓的‘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朱忠收回手掌，抬头深深看了叶清玄一眼：“国师大人话中有话啊……如今的叶大国师，不是当年那个国师了。”

“如今的王爷，也不是当年那个王爷了。”叶清玄面无表情地回道。

两个人的目光在棋盘上方交汇，空气中弥漫这淡淡的火药味。

最终还是寄人篱下的梁王朱忠率先低下头，他伸手打乱棋盘，把棋子一颗一颗收到棋盒之中，一边收，一边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问道：“国师大人公务繁忙，本王在此住了五日都不见人影，今日怎么得了空，想起本王来了？”

“手下人通报了两个消息，叶某觉得有必要知会王爷一声，所以便来了。”叶清玄并不在意朱忠言语中的冷嘲热讽，而是略有些怜悯地看着他。

“哦？”朱忠皱了皱眉，他宁愿叶清玄与他针锋相对，也不愿承受这样的目光。

“对于王爷而言，这两个消息都有些极端，一个是极端的好消息，另一个……”叶清玄说到此处突然停顿了一下，皱着眉思忖良久才说，“罢了，叶某便先说坏消息吧，不然情绪落差太大，叶某怕王爷受不了这种刺激……”

“呵，”朱忠冷笑一声，虽然心底有很强烈的不安，但表面上却仍旧不肯露怯，“本王当了二十年的诸侯王，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请叶大人先说一说这所谓的‘极端’的好消息。”

“既然王爷执意如此，叶某也唯有听命了。”叶清玄面色古怪地看着朱忠，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明德五年上元佳节，巴蜀益州之主蜀王公孙术薨于白帝城……”

叶清玄话还没说完，就被朱忠强行打断了，这位梁王殿下满是惊诧，丢下手中的棋子抬头确认道：“公孙术死了？”

“嗯。”叶清玄点点头，说道，“病死于床榻，他死的时候蜀中的主力都还没回到白帝城，所以他的儿子公孙伯仪封锁了消息，秘不发丧，叶某在蜀王府中有一两个埋得比较深的谍子，这消息是他们传回来的。”

“这倒的确是是个好消息。”朱忠愣了愣，低下头继续收拾他的棋子。他的反应看似波澜不惊，但叶清玄却注意到他眼中嘴角那掩饰不住的笑意。

叶清玄暗骂了一声“老狐狸”，嘴角忍不住地挂上了一丝冷笑，因为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王爷随我麾下的傅龙傅将军离开梁州之前，得到的最后一个消息是什么？”笑过之后，叶清玄轻声问了一句。

“山鬼幽骑军北上，沧州府和雍州府几乎同时失守，韩王荀非自刎于两军阵前，秦王嬴子亥归降蜀军。”朱忠手指按在棋盘上，内心显然还有些惊惧，如果不是见势不对溜得快，他现在恐怕已经步了那两位诸侯王的后尘，或死或降，没有第三种选择。

“那后续的事情，想必王爷也能猜得到。”

“后续？无非是山鬼幽骑军继续北上，到幽门关故技重施却扑了个空，然后只能与那四万蜀军会合，南下……”朱忠停下了手中的收棋子的手，抬起头望着叶清玄，脸色阴沉不定，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对，没有意义，我不在梁州，他们即便拿下我的梁州府也是枉然……”

“看来王爷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但是时间上有一些偏差，而这正是叶某要告诉王爷的那个坏消息。”叶清玄打断他的话，说，“事实上，在王爷撤离梁州之前，王爷的梁州府就已经被山鬼幽骑军拿下了，也正因为攻打梁州府花费了些许时间，所以王爷和叶某麾下的那一万兵马才来得及撤出梁州，而没有被山鬼幽骑军和幽门关的蜀军包了饺子！”

“……”朱忠没有接话，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这是一个局，据叶某推测，布局之人一开始其实并没有打算攻打你的梁州府，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手执诸侯王印玺的王爷您，并且他把时间算得非常精准，如果山鬼幽骑军没有贪图梁州府，那么现在王爷就是蜀王的阶下囚了。”叶清玄言语中有些唏嘘，旋即正色道，“换而言之，是梁州府，替王爷挡了一劫！”

“本王的府邸……”朱忠声音有些颤抖。

“朱氏一脉，连主家带分家数百人，无一人幸存，尽数……殉国。”

“啪——”

朱忠手中棋盒落地，棋子飞溅。

他目光呆滞，听到这声音才回过神来，一瞬间额头青筋暴起，咬着牙齿撑着桌子站起来，却在起身的那一刹那急火攻心，血液倒流上脑，瞳孔上翻昏厥过去。

叶清玄没有去管躺在地上的朱忠，他站起身来，面向西北方，那是邙山的方向。

他转过身，招来下人去请御医，然后兀自离去了。

仇恨，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曾经不可一世的梁王朱忠，竟也被这两个字逼到别无选择，除了投靠于叶清玄，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如此，大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