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不追，难道要我再等十年么？！”
冰冷的刀锋轻贴在李青云脖颈上，寒意透过他的皮肤直达心脏，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人类的血肉之躯，在锋利的刀剑之下，跟刚出锅的豆腐并没有什么不同。
能够在世间活着的人，没有几个是不怕死的，李青云自然也不例外。他怕死，但是他更怕铁面人带着这一万山鬼幽骑军去送死，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情况下，唯有舍鱼而取熊掌！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了，挡在山鬼幽骑军的铁蹄面前！
他从容地和铁面人对视。
良久，铁面人终于冷静下来，他收回长刀，沙哑着声音说道：“你，凭什么拦我？”
“凭直觉。”李青云不卑不亢。
“直觉？”铁面人冷笑一声，“三军阵前，你跟我说直觉？李大将军，这是战争，不是儿戏！”
“兵法有云，归师勿遏，穷寇勿追！”李青云无视了他的嘲讽，说道，“咱们既然已经拿下了岷北城，理当见好就收稳住胜局，缓缓图之，此方为用兵之……”
“用不着你来教我怎么用兵！”铁面人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我只知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今日若是放虎归山任由他叶清玄逃了，等到他缓过神来，必定卷土重来，让我巴蜀永无宁日！”
李青云闻言沉默一瞬，扯了扯嘴角说道：“说到底，铁帅还是想杀了叶清玄对么？”
“没错！”铁面人毫不避讳地应了下来，反问道，“我做梦都想杀了叶清玄……但是，你不想么？”
李青云默然，但却依旧倔犟地挡在他身前。
其实李青云心里很清楚，铁面人所说的是很有道理的。战争不是儿戏，就算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也不敢在三军阵前拿直觉说话，更何况他李青云一个小小的先锋官。
他之所以执意阻拦，除了直觉之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谨慎的性格。
天性谨慎的先锋遇上了喜用奇谋的主帅，想想还真是有些可笑……
铁面人懒得再理会他，而是回过头去，看着身后那些戴着鬼首面具的骑卒，从衣甲中取出一块虎符，握在手中高举起来，怒吼道：“将士们，听我一言！”
三军缄默，洗耳恭听。
“昔日先昭武王率领十万雄兵南渡广陵江，杀得祁山血流成河，南蛮国奉表来降，威震九州天下，才有了蜀中二十年国泰民安！”铁面人气守丹田，用类似于佛门狮吼功一样的法门把自己那沙哑的声音送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但是，值此先王尸骨未寒之际，他叶清玄却杀我使者，辱我新王，举兵犯我国土，欺我蜀中无人……这口气，诸位可咽得下么？”
“咽不下！”一万山鬼幽骑军异口同声，声震天地！
“没错，咽不下——所以咱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把他叶清玄的八万重甲步卒打成了缩头乌龟！”铁面人豪气干云，吼道，“如今，他们粮草被烧士气全无，如丧家之犬一般仓惶弃城而去……面对此等土鸡瓦狗，咱们应该怎么办？！”
“追上去，干他娘的！”
军中不知是谁爆了一句粗口，随即所有人都跟着一起嘶吼——除了冷眼旁观的李青云。
此刻，李青云终于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他的阻拦，其实毫无道理。
早在老王爷在位之时，蜀中便是以军功论职位。军中如今很多的将领，都是二十年前跟随老王爷南渡广陵江时积累军功无数才提拔上去的。而此后的二十多年，蜀中除了偶尔跳出来的的山贼匪盗，几乎再没有经历过过什么大的战事了。
没有战事，便拿不到军功。对于行伍士卒而言，拿不到军功，便没有办法升迁。不能升迁，就意味着要当一辈子的小卒。而一旦遭遇战事，小卒往往是最容易死在战场上的。
而眼下，他们遇到的，是一群看似毫无反抗之力的对手，这意味着他们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能收获到一份不菲的军功……
八万个人头啊，八万份军功！凭什么你李青云一句“直觉”，就要一万山鬼幽骑军放弃掉这唾手可得的军功，放弃掉自己的升迁之路？！
“没错，追上去！”铁面人握紧自己的战刀，说道，“追上去，活捉叶清玄，拿下梁州府，入主启明城，以祭奠老王爷在天之灵！”
他收回虎符，调转马头，一双通红的眸子冰冷地注视着李青云。
而后者此刻终于想起来，这样的眼神。他不久前的确见到过的。
而那一次，被铁面人这样注视着的那个人，名字叫做吕守愚。
李青云扯了扯缰绳，退开几步，让出道路。
铁面人扯了扯嘴角，挥刀怒吼：“杀！”
“杀！”
铁蹄踏地震天响，一万山鬼幽骑军在铁面人的带领下，穿过深夜无人的街道，向北追杀而去。
只留下李青云一个人，默默地骑马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良久，四万步卒入城，其中一偏将上前来问道：“将军，接下来怎么办？”
李青云仰天叹了口气，说道：“留三千人守城，剩下的随我跟上去，为铁帅……掠阵！”
那偏将闻言一喜，他们是步卒，无论是地位还是战斗力远比不上山鬼幽骑军，此次之所以派遣他们前来，只是因为骑兵不擅长攻城。而现在岷北城已经破了，山鬼幽骑军正式踏入战场，按理来说就没有他们这些步卒什么事儿了，但是按李青云的意思，他们居然还有上战场的机会！
虽说步卒争军功肯定是争不过骑兵的，但是山鬼幽骑军在前面吃肉，他们在后面收个尾喝点汤也是好的嘛。
“末将领命！”
那偏将转身下去传令。
李青云无声地笑了笑，他何尝看不出那偏将的小心思，只是……
他转身北望，看着马蹄溅起的那一片尘土飞扬，心中忧虑更甚。
一群杀红了眼的人呐，军功，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拿得到的！
“希望是我……想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