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忧会不会武功？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模糊。

吴忧出身医家，后弃医从文，师从一代大儒秦行之。这一段履历很多人都知道的，其中并没有透露出他会武功的迹象，加上他平时为人谦逊，总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不曾与人起过争斗，所以众人也就默认了他不会武功。

但是所有人都忘掉的一点是，其实武功最开始也起源于医术。武者强健筋骨，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锻炼自己的体魄使之百病不侵；武者修养内息，理论依据也是医术中的脉络学。

所以吴忧虽然从来没习过武，但他却有一个医术独步天下的父亲，二十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即便吴忧无心于医术，但多少也继承了父亲一些本事，这也就是吴忧能够在那么远的距离下一针封住那个斥候的哑穴的原因了，要知道就算是侵淫医道多年的老大夫也少有能做到这一点的。

傅龙面色凝重，不理会有口难言在原地瞎比划的斥候，朗声问道：“来者何人，为何伤我部下，拦我去路？”

在没有任何背景的情况下能一路升到都尉，傅龙当然不会是有勇无谋的那种武夫，面前这人虽然身着布衣，但一身的气质却极为不凡，而且那一手飞针入穴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先礼后兵，这是傅龙在私塾先生那里学到的东西。

吴忧闻言愣了愣，他待人一向温和，但今日的确是有些冲动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并没有一上来就蛮不讲理地拿官威压人，他自然也没有理由继续咄咄逼人。

“在下区区一介布衣，”吴忧下马站着，先是行了一个平辈之间的拜礼，然后道，“并非有意冒犯阁下，只是阁下部下的所作所为令人心寒，所以在下才出手给他一点教训。”

傅龙瞥了那斥候一眼，对方缩了缩脖子，想要辩解几句，却只是有心无力。

“哦？”傅龙挑了挑眉，道，“愿闻其详。”

“不急，在此之前在下有几个问题想请教阁下。”吴忧立在寒风中，腰杆笔直，不卑不亢，“国有国法，军，可有军法？”

“自然有。”傅龙骑着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吴忧，对方那种气概让身为军人的他都有些佩服，“大俞崇尚武德，自太祖皇帝开始就有一套治军军法，沿用至今，已有两百余年了。”

“那大俞的军法，可曾提到虐杀百姓是何等罪名？如何处置？”

吴忧目光冷冽如刀，那名斥候本就心虚，对上这样的目光，一时慌了神退几步滑倒在雪地里。

傅龙见状便明白了三分，问道：“虐杀？怎么个虐杀法？”

“三个久经沙场的老兵，拿着弩箭追赶一个孩子，偶尔还放出几支冷箭，这算不算虐杀？”

“仅凭阁下一面之词，恕我不能妄下结论。”

傅龙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相信了几分，脸上一片铁青之色。吴忧冷哼一声，一根银针飞出，解了那名斥候的哑穴。

“我且问你，这位先生所言，可是属实？”

斥候梗着脖子，恼羞成怒道：“上面给我们的任务是七日之内征兵五百，我们三个只不过是想杀鸡儆猴震慑这些该死的逃兵，何罪之有？”

吴忧眼帘低垂，看不出喜怒，但银针已在指尖，对准了那名斥候。

傅龙怒极反而越发平静，那斥候看到这里就知道大事不妙，因为那日这位年轻都尉打断那将军三根肋骨的时候也是这般平静，平静到让人害怕。

“七日之内征兵五百，你记得倒是清楚。”傅龙淡淡地说，“但，你可记得你的顶头上司是谁？”

斥候哑口无言。

“你问我你何罪之有，好，我告诉你，你有三宗罪。”

傅龙顿了一下，接着说：“第一，你的顶头上司是我，我给你的任务只是探路，阵前抗命，此罪当诛，你可服气？”

斥候不答话，傅龙也没指望他答话，他望着吴忧身后突然多出来的几个人。

为首一个佝偻的老者坐在马车车辕上，两只手各拎着一个斥候，丢在雪地里。马车两旁各有一个俊俏的锦衣公子，骑着马傲立雪中。车轮斜后方还有个光着膀子扛着两把大刀的少年，少年把刀拄在地上撑着身子喘着粗气，看向傅龙的目光中多出了一点别的东西，让人有些不明所以。

一群奇奇怪怪的人。

傅龙指着趴在雪地上的另外两个斥候说道：“第二，不管战友死活，独自逃生，此罪当诛，你可服气？”

“……”

“第三，虐杀百姓，置军法于不顾，此罪……”傅龙停顿半刻，道，“当处腰斩之刑！”

言罢，傅龙突然拔剑，剑尖化作一道银芒从那名斥候的咽喉处掠过。

收剑，回鞘。

那名斥候倒在雪地里，脸上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恐，没有痛苦的神色，但鲜血却一直扩散，融化了一片白雪。像一幅画，朱砂点在宣纸之上，雪映红梅，触目惊心。

“就地掩埋，以战死沙场的待遇赡养他的父母。”

傅龙的剑很快，吴忧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仰天叹了一口气。

身后的叶清宁从马车中探出头来，他知道吴忧在叹什么气。这样一个杀伐果断又不失仁心的人，居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大俞，怕真的是要亡了。

“此人非池中之物，只要不死在战场上，将来或许会成为第二个刘烨风。”叶清宁语气中带着少有的唏嘘，但却格外认真，“不过这样的将才，叶清玄居然没有加以重用，这点倒是有些奇怪。”

“也许他只是没发现呢，”云逸撇撇嘴，不屑道，“看看如今大俞的朝堂，被叶清玄弄成什么样了，一个可用之才都找不到！”

“大俞朝堂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说到底还是因为你父皇，招了一群只会吟诗作画全然不懂何为治国的儒生，”叶清宁顿了顿，抬头望了望那个年轻的将领，若有所悟地说，“而且，你真的以为他只想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臣子吗？”

“……”

“也许这个人，就是他踏出那一步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