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无恙。
一别数年，是否真的无恙？
决定要见田孟之前，叶清宁事先其实是做过准备的。
他先是换了一身干净体面的白衣衫，然后找柳绯烟要了些胭脂水粉，在后者那又好笑又心疼的注视下抹上一点，以此来掩盖自己脸上病态的苍白。挺直腰杆站在窗边望海，也是因为这样的动作比较符合他叶清宁昔日的人设。
他努力想要在田孟面前把自己还原成当年那个少年郎，却在第一眼时就已然被对方看穿。
故人相逢，喜极而泣之余，满满的都是心疼。
两个人面对面跪坐在火炉旁，柳绯烟点了薰香，便也跟着坐下，在一旁煮茶。
相顾无言，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你们这俩兄弟也是奇怪，”柳绯烟为两人斟了茶，笑道，“未见面时互相挂念，好不容易重逢，却又都一言不发，怎么，多年不见生分了？”
田孟闻言也跟着笑了笑：“怎么，不打算跟为兄介绍一下这位姑娘吗？”
言罢，这两人同时望着叶清宁。
“【醉梦楼】掌门人，柳绯烟。”叶清宁面不改色，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也是你未来的弟妹。”
言罢，叶清宁直接握住了柳绯烟的柔荑，而后者也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便任由他握着了。
“哈！在邙山时便听说你小子在启明勾搭上了【醉梦楼】的少主，到今日才有幸得见。”田孟大笑一声，道，“如此美人，你小子要敢辜负了人家，为兄可不饶你！”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叶清宁翻了个白眼，道，“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至今还没给我找个嫂子，王爷想必很着急吧。”
“他才不会着这种急，只要我不给他捅娄子，他就得高高兴兴地谢天谢地了！”
……
自从那日从启明回来到现在，田孟也算是没有一刻都轻松过。先是对那些拼死救他的护卫们心怀愧疚，之后又要协助自家王兄整军备战，这些对于习惯了浪荡的田孟来说都是无形的折磨。
如今故人重逢，田孟也是暂时放下了心中的担子，两个人就这样胡扯了小半个时辰，才收住了话匣子。
“今日请师兄过来，除了叙旧以外，还有几件正事要与师兄商量。”玩笑过后，叶清宁抿了一口茶，说道，“听墨弦说师兄心中尚有许多疑惑，现在可以问了。”
田孟闻言沉默片刻，他想问的问题委实有点多，梳理了一会儿他才问出了最想问的那个问题：“这五年你去了何处？为什么不来临海寻我？”
“这五年我都在江州断肠崖隐居，得鬼医莫问的庇护，师兄自然找不到。”叶清宁早就料到他有此一问，回答倒也干脆，“往日在邙山上你我师兄弟已经是情同手足，若我真来找师兄，恐怕第一时间就会被【蛛网】的探子察觉。我一苟延残喘之人倒是没什么所谓，连累了师兄和王爷就得不偿失了。”
“叶清玄……”提起这个名字，田孟不禁握紧了拳头，虽然不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叶清宁如今的模样，就已经可以猜出很多东西了，“一朝国师，还真是威风得很呐！”
叶清宁闻言只是笑笑，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道：“师兄且莫着急，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御敌。”
“嗯……”田孟点点头，面色有些凝重，道，“昨日斥候来报，北燕的先锋部队已经到了齐鲁境外了，足足三万人，只需一声令下便可开始攻城了。”
“才三万啊……往后怕只会更多。”
田孟闻言一愣，什么叫“才三万”，要知道自家王兄麾下也才一万的兵马啊！
叶清宁望着他难看的脸色，忍不住补上一刀：“师兄可知道，朔阳城已经被攻破了！”
“什么！”田孟突然跳起来，动作幅度太大甚至直接打翻了柳绯烟煮好的茶，茶水顺着桌子流到火炉里，发出“嗞嗞”沸腾声。而田孟此时的心态，比这茶水更为沸腾，“朔阳不是叶清玄在守吗，他不是号称北燕克星吗，怎么会丢了朔阳城！”
若是别的城丢了，田孟倒也不会如此失态，但朔阳城却是个例外，它不能丢，也不可以丢。
朔阳城地处商州之北，它不仅是连接北境与中原的关口，也是连接齐鲁与西北三州的中转点。这样一座城落入燕人手中，北燕大军便可无所顾忌，向东过关山打通补给线，向西亦可长驱直入入驻梁州，而不必绕道草原。
“师兄不要着急。”叶清宁伸出手虚压一下，示意田孟冷静些，待他坐下，才道，“北燕有一高人相助，使了些计谋，叶清玄一时轻敌，便丢了这城……不过相比于这种说法，我倒觉得他是故意丢了朔阳的。”
“你的意思是……”田孟也是聪明人，叶清宁一说他也立刻反应过来，“他这是在祸水东引？”
“没错。叶清宁冷笑一声，道，“我之前去了启明，他知道我来了临海，所以故意丢了朔阳城，借北燕的手来打压齐王，若是能顺带解决掉我这个心腹大患便是再好不过了，这种借刀杀人的手段倒是他的风格。”
“这个畜牲，拿战争当儿戏的吗！”田孟眉头紧锁，低声骂了一句，“一旦补给线打通，北燕势必增兵，齐鲁之地一失，中原便是门户大开，大俞数百年的国祚怕是得毁在他手里。”
“放心，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叶清宁笑了笑，道，“我已经遣人去宁州借兵了，如果说这天下还有哪一位诸侯王是真心忠于云氏忠于社稷的，当数宁王殿下了。”
“话是这么说，但如今这乱世，人心隔肚皮，你怕也是没有绝对的把握吧。”
叶清宁闻言点点头，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着慢慢又阴沉下来的天色，叹道：“总是要试试才知道，不过的确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田孟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站着，望着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海面，良久无言。
片刻后，叶清宁突然指着那海天尽头。
“师兄。”
“嗯？”
“那张藏了两百年的底牌，也到了该翻出来的时候了吧！”
田孟闻言一愣，良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不禁笑道：“所以说最不喜欢和你小子打交道了，一点秘密都没有，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