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是西蒙。昔日傲娇年轻的龙族王子如今已经成长为了成熟稳重的青年。在看见两人后, 他怔了怔，分别礼貌而客气地向两人打招呼。

“早上好，西蒙。”路希安先对他微笑, “很圆满的婚礼, 不是么？”

“……是啊。”西蒙说，“好久不见，路希安……好久不见，维德。”

维德拽着路希安就往前走。路希安被他带出一点距离后, 忍不住笑着讽他：“你那么紧张做什么呀？”

“……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个人喜欢你。”维德冷哼一声。

路希安：“可我只喜欢你啊。”

维德的耳根有些微微发红。路希安看他表情就知道，这只在回到这个世界后便时不时地炸毛的黑发红眼大猫猫终于又被他哄好了。他们在侍应生的服务下于大厅里找了个位置坐下，路希安看着眼前人来人往, 感慨道：“我真没想到，布莱德与毕维斯居然能和好……不过这些精灵族的来宾, 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开心。”

“毕维斯并不想要这场婚礼。他觉得自己有罪、理应赎罪、并不开心。”维德说, “于他而言, 布莱德还是更像是他的弟弟。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不爱他。至于精灵族, 他们对这场婚礼极为反对。”

“为什么？”

“因为毕维斯是导致光暗精灵两族之间发生矛盾的叛徒与罪人——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这是毕维斯的选择。”维德耸耸肩道。

“不, 也是精灵族族人的选择。”路希安顿了顿，补充道，“他们选择将一切罪过推卸到毕维斯身上，这样他们便能正义而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布莱德不想毕维斯被打倒。尽管他憎恨过他、误会过他, 可毕维斯始终是他心中的、屹立在他身前的身影。所以他必然要在高处宣布这段关系。”维德说，“他们之间有着一种很奇怪的共存关系。除去他们彼此，没人能理解他们的处境——无论是个人的, 还是这一对的。”

路希安忽然笑了。

“或许在那些窃窃私语的人的眼里，我们之间的关系也非常的病态、不健康、糟糕。”他说，“你知道么？在你‘死’的时候，很多人告诉我应该忘记你，然后前进、去找另一份健康而轻松的关系，不那么病态扭曲的……”

“那么我希望你能告诉我那些人是谁。”维德彬彬有礼道。

路希安噗嗤一声笑了。在他饮下一口玫瑰红茶前，暗精灵部下已经从另一侧走来。她说：“维德陛下，布莱德殿下希望能在待客厅觐见您。”

这听起来像是一场机密的会谈。

维德看了路希安一眼，路希安伸手握住他的五指。

“你去吧。”他笑吟吟地说，“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你要在这里等我。”维德重复。

“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维德吻了吻路希安的手背，转身与侍者离开。路希安一个人坐在桌前，直到西蒙向他走来。

“我猜你等他离开、等了很久了。”路希安笑吟吟地道，“重新再打一次招呼，好久不见，西蒙？”

西蒙绷着的脸终于微微松开了。

“好久不见，路希安。”

“你刚才一直在偷偷看我，维德看见了，故意找了个能挡住你的地方坐下。”路希安笑眯眯道，“我有那么好看么？”

放在过去，这样调笑的话语总会让西蒙恼羞成怒或是脸红。可这一刻，他只是顿了顿，道：“路希安……”

“嗯？”

“你看起来很幸福。”他说，“和他在一起。和之前我来到人族时，所看见的你不一样。”

路希安不说话了。

“那时候我没想过你们之间会有这样和平的关系。我是说，你作为西维亚被困住时……你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太糟糕了，不是么？隔着那么多的纠结与仇恨。我始终觉得需要有个人来拯救你——又或许是让你们分别被拯救，就像人不能永远陷在一滩泥潭里。”西蒙垂着眸说，“直到后来把你带去天族时，我也始终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我得再次说，谢谢你。西蒙，谢谢你将我带到天族之城去，非常感激。”路希安诚挚地说。

西蒙看向精灵族的灿烂天光，眼眸又像是被天族雪山所反射的光芒刺痛。窗外树木奄奄一息，他笑了笑，最终低声道：“不，我一点也不感激我自己。”

“什么？”

“我那时很想知道……算了，你如今，幸福么？”

他又问了这个问题。

路希安愣了愣，旋即微笑了。

“能与他再会，是我这一生所经历过最好的事。”他说。

西蒙终于释然了。正在此刻，他们听见一声巨响！

“有极端的光暗精灵份子袭击了这场婚礼……天哪……”

“维德陛下被牵连……”

大半个宫殿坍塌，路希安喝下最后一口茶，在滚滚硝烟中起身，向着后殿走去。他加快步履、姿态却依旧优雅。

终于他抵达了事发地点。后殿里显然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大片大片喷溅状的红色血迹遍布了所有白色断柱。维德靠在其中一只断柱之上，手掌上有浓稠的鲜血滴落。

暗精灵布莱德受了重伤。他短暂地昏迷了过去，毕维斯穿着白色礼服，正在紧张地为他治疗。从毕维斯衣服的痕迹上可以看出，在危险发生时，布莱德始终将毕维斯挡在身后。

在确认维德身上没有任何可见的伤口后，路希安施施然向他走去。

“为了过来找你，这些灰尘都把我的衣服弄脏啦。”他歪了歪头，笑道，“维德，刚才发生什么了？”

维德却没有回答。

他低着头，瞳孔急速地收缩，像是在面临一个最可怕的噩梦。路希安顿了顿，他伸手，用自己的手掌挡住了维德眼睛。

“……维德？”

然后他被维德抓住了手腕。

——并被狠狠地、一口咬了上去。

路希安有些吃痛，忍不住“呜”了一声。可维德没有放松牙关。他纷乱的瞳孔盯着路希安，像是盯着一个稍纵即逝的美梦。

……

“……你的意思是，他中了某种诅咒？”

“这是一种极为可怕的、由法力高强的精灵以灵魂为代价下达的诅咒。”毕维斯疲惫地说，“它作用于灵魂、强迫思想，让人无时无刻不以为自己正身处某场噩梦中——无论这场噩梦是有多么的荒谬与可笑。即使被诅咒者明知道这一点，可他们却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强迫思维。很多中了这个诅咒的人，最后都会在绝望中死去。”

路希安说：“有解决的方法么？”

“所幸，维德陛下的灵魂力量极为强大。这种诅咒于他而言并非难解之咒——或许只会持续一个月，又或许是两个月。当然，由于这份诅咒不来自于力量，而是作用于心灵深处最脆弱的地方，维德陛下也需要花费大量精力来摆脱它。”

路希安点点头。他说：“我会帮助他的。”

“嗯。”毕维斯道。

路希安看向内室，布莱德正在此处昏迷。毕维斯说：“在今天之前，我原本想要说服布莱德取消这场婚礼。直到他挡在我的面前。”

他笑了笑：“那个孩子终于是长大了。”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爱他。”路希安说。

“或许现在也没有很爱。”毕维斯说，“可就像我耗费一年，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必带着负疚走下去。我想在未来的日子里，我还会有很多改变。”

路希安看着窗外欣欣向荣的花枝。他明白毕维斯的心中已经不再有迷茫。

“祝你幸福。”他说。

如今比起毕维斯和布莱德之间这出算不清的烂账，他更需要去好好算算维德的。

维德不肯向毕维斯说自己被诅咒后所产生的强迫想法是什么。路希安于是决定亲自来问他。

他推开房门，看见维德正坐在沙发上，眼眸静静地看向窗外。

“维德？”他说。

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维德并没有看见他。

直到路希安走到维德身边，维德才抬起头来。在看见路希安后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惊讶——那是一种失而复得般的欣喜若狂。

“维德。”路希安又说。

“……把你的手给我。”维德道。

路希安乖巧地把手递给他。维德握住路希安的手，用力地咬了咬。

“是你。”他说，“你还活着。”

他的异常反应让路希安隐隐有些不安。他于是坐在他身边，让自己的身体能够接触到他，并开口道：“维德，我刚才从毕维斯的口中得知了那份诅咒。我想知道，如今你所产生的想法是什么？不要对我撒谎，你撒什么谎，我都能看出来。”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维德，维德在沉默许久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感知着路希安柔软的身体，嗅着他发间芬芳的气息，终于，他开口了。

“我知道这很荒谬。”他低沉地道，“但……”

“我觉得，你已经死了。”

“我已经死了？”路希安有些不满地道，“你怎么咒人呢？这不是诅咒你的法术吗？”

维德听着这胡搅蛮缠、毫无同理心的回答，无声地笑了。

“不……”他艰涩地道，“有一种想法告诉我，你已经死了——在我成神的那一日，你把你的资格给了我，然后彻底魂飞魄散死去。”

“我找到你、与你重逢、再回到这个世界，不过都是我的幻觉而已。我无法承认你的离开，于是虚构了一个不存在的你。”

“活着的你像是一个幻觉一样美好，路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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