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生早已感应到天象异动，知道舜华醒过来了。她心中纵然高兴，奈何刚才一直被朱厌拖着脱不开身。

但是少煊一直维护正道，嫉恶如仇，如今却为了舜华甘愿放弃他的一切原则。这倒是出乎朝生的意料。

不过朝生并不觉得如此便感天动地，她也知道此时有了祝余的参与，那幕后的主谋便不是一个少煊那么简单。这事需要慢慢调查，也不急于一时。现在最重要的是原隰的伤势。

“朱厌交给我。”少煊说。

朝生连忙去查看原隰的伤势，给他灌输神力。

“我没事。”原隰强撑着说道。

“可是……”他又问朝生，“人间真的毁了吗？”

朝生抬首环望四方，神色平静道，“这里不算是凡间。”

“什么？”原隰难以置信，也不明白朝生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扶桑，你出来！”朝生沉声道。

“老夫来了。”扶桑笑呵呵地应声出现。

“你真的是半点都容不下他们。”朝生道。

“那些愚昧的、无知的就应该毁灭。而老夫正好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权力。”扶桑说。

“是该叫你扶桑，还是该叫你鹤与？”朝生漠然看着扶桑说道。

此话一出，众人皆震惊。

鹤与也曾任长明殿神君，他是在庆逢之前的一任殿主，也是庆逢和初霁的师父。当年他把殿主之位让给庆逢，而后便去云游八荒六合。按辈分来算，鹤与算是朝生和原隰的师祖。

“什么？”连初霁都难以置信，他半信半疑地看向鹤与，“你是……师父？”

扶桑却一点都不意外朝生说出了他的身份。

不，此时应称他为鹤与。

鹤与捋了捋胡子，“乖徒弟，一个小丫头片子都比你先认出师父，而你到现在都不敢确信。这叫师父该说你什么好？”

鹤与这样说，算是承认了。当然，他一直都没有否认的打算。只是这些笨蛋一直没有认出他而已。

“可你的模样……”初霁欲言又止，“这世上难道有我看不破的障眼法？”

鹤与呵呵笑道：“这不是障眼法，这是老夫根据自己的喜好重塑的容貌，怎么样，顺眼吧！”

众人：“……”

从前的鹤与神君仙风道骨，青春不老，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眉心是一个独有的黑色符纹，整个人显得威风而不可亲近。不过也是一个让人春心悸动的美男子。

如今他重塑的这幅样貌，年老而色衰，虽然长得和蔼慈祥，却和从前那副模样没有半点相同之处。

“怎么样怎么样？这样是不是更加慈祥？更加容易亲近？”鹤与一脸期待的看向众人，仿佛在说“快夸我，快夸我”。

朝生冷声道：“老东西，丑死了。”

众人：“……”

“你……你你你……丫头片子，老夫好歹也是你师祖！”鹤与有些气急败坏。

“那又如何？”朝生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鹤与：“……”

“你怎么知道是老夫？”鹤与问道，“你绝对不可能看出老夫的真容。”

“感觉。”朝生说，“在无方界里，你给我的感觉。”

鹤与仔细思考着朝生说的话。

“我小时候见过你，作为鹤与时的你。那种感觉……”朝生又补充道。

“还是小丫头聪明。”扶桑笑嘻嘻道。

“无方界？”原隰看向朝生，“无方界是什么地方？”

在所有人的概念里，天地之间只有六界，从未听说过无方界。

“就是你我现在身处的这个地方。但这里也不全然算是。”朝生说。

“无方界就是和六界并存的一界，也就是第七界。”鹤与说。

“快走吧，这里马上就要倾塌消失了。出去再说。”朝生说。

很快，他们所处的地方的一切都渐渐消失，所有的草木，河流、屋舍建筑都慢慢消失。

一众人也迅速离开这里。

待这一切都消失后，他们才发现自己还身处凡间，而此时的凡间全然不是方才那副众生毁灭，生灵涂炭的场景，而是如同从前一般安居乐业，其乐融融，仿佛之前的灾祸全然没有发生过。

原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才死了那么多人是真的，生灵涂炭也是真的，但是那些事情并不是发生在凡界。”朝生说。

“难道……死的是无方界中的人？”原隰问。

“也不是。刚才我们身处的地方是凡间和无方界交融互通的地方，是两界相互融合交集的地方。”朝生说。

“无方，顾名思义，无边无际。天地本就是无边无际，六界不过沧海一粟。无方界就是六界之外的另一界，而这一界的缔造者便是鹤与。”

“无方界有天有地也有人，算得上是另一个凡间。但是无方界不与外面任何一界相通，无方界的人出不来，六界中的人也进不去。所以谁都没有发现无方界的存在。”

“直到后来。鹤与发现无方界和人间的边界逐渐虚化、消失，无方界正在渐渐与人界融合——我们刚才身处的那个地方，就是无方界和凡界融合的地方，那里既属于无方界，又属于凡界。那里生存的也都是凡人，和凡界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鹤与自然不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毕竟他身为无方界之主，无方界中的一切都是按照他的设想来建造的，相当于另一个华胥之国。但如今一旦无方界和凡界融合，一切不好的都会传入无方界，无方界便会逐渐与凡界同化，那它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所以鹤与要毁灭了两界交融的地方，毁了那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也毁了那个空间，再次分开无方界和凡界的界限。”

朝生如是说道。

所以，鹤与利用他们要通过杀戮搜集怨念的计划把屠戮之剑指向无方界和凡界融合的地方，毁灭掉那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

“老夫眼里，可是揉不得半点沙子的。”鹤与说。

“既然如此，你先前为何又如此痴迷于人间痴男怨女的情节，又为何那么喜欢人间的生活，不惜在人间做一个说书的或是写书人？为何宁愿摆

脱长生不老的容貌，重塑面容，把自己变成一个老头子模样？人家一切生老病死，好的不好的都让你那样向往，为什么你会认为人间不好，转而去再重新造一个人间？”朝生今日破天荒说了这么多话。

鹤与闻言，长叹了一声，没有说话。眼中却是历经沧桑之后的释然和包容。他面上的慈祥和和蔼从来都不是装的，而是对一切的包容。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进行杀戮，屠戮众生。直甚至成为这一切的推手。

朝生没有再说话，而是带着原隰回到长明殿。除了祝余和少煊，剩下的所有人也都跟着回去，包括鹤与。

三日后，原隰叫着朝生的名字猛然醒来。

“原隰，怎么了？成了仙，还会做噩梦吗？”朝生说。

原隰看着就在眼前的朝生，有些怀疑这一切是否是真的。

他一把把朝生抱在怀里，“说来也奇怪，即使飞升成为仙，我日日夜夜都在做梦。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楚，到底自己是身在梦境还是现实。”

朝生没有推开他，而是问道：“那你每天都梦到些什么？”

“梦到你，或是梦不到你。”原隰把朝生抱得更紧，“总之都很让人难过。”

“为什么会难过？”

“因为，我好想你。”原隰说。

梦到了朝生，他便会知道这是一场梦，无论他多么不愿意，可那梦境总会消失。若是梦不到，他会更加难过。因为唯一可以见到她的地方，也没能见到。

朝生靠在原隰怀里说，“现在，我真的回来了。原隰，你才是那个傻瓜。”

原隰看着怀里的人，试探地把手伸向她的脸，生怕她抗拒。

但是朝生没有一点抗拒，任他轻抚自己的眉眼。

“真好。”原隰说。

朝生起身看着原隰，也浅笑着说：“原隰长大了。”

从前那个风采斐然，意气张扬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成熟稳重的翩翩君子，不变的是他那双干净的眼睛还有明媚的感觉。肃肃如松间徐涛，灼灼如岩下灿电。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似玉山之将崩。

这样的原隰，和从前有些不同，却也一直没有变过。

“对了，你有去看你师傅吗？”原隰问道。

他知道从前朝生最在意的就是她的师傅，如今她的师傅舜华醒了，朝生自然不会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他还是想问一问。可他的语气中不加掩饰的醋意却暴露了他的心思。

朝生轻笑，也没有点破，只是说“没有。”

“为什么？”

“我师傅在闭关，不准任何人打扰，去了也是白去。”朝生说。

原隰有些失落，“原来是因为这个……”

“不然是因为什么？难道因为原隰受了重伤躺在床上，我担心不已，一刻都不敢离开吗？”朝生似笑非笑道。

原隰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委屈，没来由的委屈。

“我希望是如此。”原隰直言。他直视朝生的眼睛，不想错过她每一瞬间的选择。

朝生怔了一瞬，竟然有些心疼。不，应该说，是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