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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其实你是个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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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玉佩躺在卧房的位置, 是从一个破了的盒子里落出来的。玉佩成色有些旧了,原本红色的穗子也透着落了色的棕,只静静落在尘埃之中。

他娘这么多年来没攒下什么东西, 当初被送去庄子, 也算是净身出户, 仅剩的那些值钱的东西也是被带在身上一块儿走的,也一同葬身在了山洪里。

因此说到要拆掉母亲的故居时, 周逊才没有任何留念。

却没想到这里还落了一块玉佩。

周逊用手拨开那堆瓦砾, 才发现这玉佩落下来的缘由——那装玉佩的盒子似乎原本是埋在一处墙根里的, 当初他母亲被赶走得匆忙, 或许因此未曾将它带走。如今若不是这次拆除, 这盒子也难见天日。

只是他娘好端端的,为什么把这东西埋在墙根底下?

怀着这样的困惑,周逊将玉佩拾起,握进手心里。正在此刻,他身后却传来了人群行走的声音。周逊敛了敛目,再睁开眼时, 眸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感伤。

“就是这里, 就是这里, 我瞧见他往这边来了!”一个小厮拉着人往这边走道, 在看见那废墟中的背影时,他眼前一亮,“看!他就在这儿!”

两个侍卫见这几人来了,佩剑上前一步,将周逊挡在他们身后。周逊却拍了拍他的手背,气定神闲,示意他不必忧心。

这边管家竟然一时没认出周逊来。他看着眼前面如冠玉的公子, 像是看见一个认不出来的陌生人:“你说……这是那个二少爷?”

其实也难怪管家认不出来。

在他的记忆里,周逊从来都是一副孤僻冷淡的样子,总是站在角落里、不与旁人说话。比起鲜亮明艳口若悬河的周采,他只是一道沉默暗淡的影子——甚至身上,还带着常年被压制的郁郁之气。

——且灰扑扑,无人在意。

此刻立在废墟里的青年尽管眉目疏冷,却丝毫不见昔日里因打压而畏缩的姿态。

然而他变化最大的还是周身的气质——昔日里那个一直被压制的人,似乎在一瞬间里破土而出、且站在高岭。如同一块翡翠,被剥去了表面的石皮,露出了流光溢彩的内里。

他只是站在那里淡淡的一瞥,便像是有风雪从山崖上席卷而下,让管家等人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厮见管家质疑,把脑袋点得像拨浪鼓,急切道:“我从前是在这边儿打扫的,二少爷的脸我再清楚不过了!”

周逊看向管家。管家呆呆地看向他,原本的那句“你还有脸回来这里”,却在出口时下意识地变成了一句软弱的、对待贵人似的:“不知二少爷今日回来,有何贵干……”

话音刚落,他便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嘴巴子,暗骂自己怎么在那一瞬间居然被一个人的外相所震慑。

眼高于顶的管家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周逊却只是淡淡:“来看看家产分得如何了。顺便……”

他微微一笑:“也来拜见拜见我的嫡母。”

周逊撇开众人,便领着两个侍卫向着主厅走去。几人这才醒悟过来,管家身边的狗腿子骂骂咧咧地上前,被周逊身边的侍卫用眼一逼,素日趾高气昂的他也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不争气的东西!”见几人走远了,管家气急败坏地踢了狗腿子一脚。

狗腿子痛呼一声,要为自己辩解。管家对身边的人一挥手怒道:“走,上去,咱们这么多人还干不过他们几个人吗?把他们扔出去!”

他刚想上前,旁边却有人连忙抓着他的袖子道:“管家,你且听老夫一言啊!”

管家回头,出现在他身侧的居然是周采的幕僚。这个幕僚平时爱倚老卖老,如今却是第一次露出了这般慌张失措的神色:“那,那二少爷丢不得啊!”

“怎么丢不得了?”

“他旁边那侍卫所佩的刀,老夫没看错的话,可是御前的侍卫才能用刀!你可知道冒犯御前的侍卫是什么罪名?”幕僚急道,管家等人闻言大骇,“如今的二少爷,可今非昔比了啊……”

周母同叶族长走在花园之中。

“这株百年银杏倒是名不虚传,不愧是天家的赏赐。”兴之所来、前来花园里逛逛的叶族长道。

周母走在一旁,暗中庆幸着周采失势的消息还没传到江州那边去。这些日子她作为深宅妇人虽然不很了解外面的事,但也知道皇上如今是厌恶透了周家——前几日更是下令要拆掉周家的房子!

‘皇上这是在替二少爷分家产呢。’来传令的太监如此笑眯眯地说着,‘您也别生气,二少爷也曾是周家的少爷不是?早不分,晚也得分啊。您放心,皇上做事最是公平公正,一砖一瓦,都得平均分配。’

在周家叮叮咚咚动土是不体面,但沾上了一个分家产,反而显得合理合法起来了。即使是再严苛的言官,就此事提出异议来,也被皇帝的诡辩和“周家的家事你插什么嘴?”给打了回去。

她知道皇帝如今是在为周逊出气,只是始终不能明白皇帝的宠儿怎么一夜之间从周采变成周逊了——但这并不妨碍她如今一想到周逊,便恨得牙痒痒。

更卑微的是,京中大官都知道周家如今得罪了皇帝。可他们如今为了维持自己的体面、否认自己已经落魄的事实,还要硬生生地咽下这个苦果来,说自己支持皇帝的决议。比如今日,她依旧得在娘家人面前装蒜,维持自个儿纸老虎般的体面。

“上次见到你们家采儿,还是六年前——听说如今他已经是芝兰玉树般的青年了。”叶家族长方才同周母软硬兼施许久,周母却始终不肯松口,他心里微恼,只以为周母是飞了,便看不起娘家里的人了。不过他终究是有求于周母,再加上周采的身份在,也没必要撕破脸皮,于是再度夸赞道:“之前未到京城时便听过你家采儿的传言,说是百年难遇的少年郎。今日他可在府中?”

他这般夸赞也不是出自真心,更多带了点奉承的意味。

“他在……”

周逊远远地便在花园里看见了周母。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周母的身侧居然还站着一个他并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与周母像是十分熟稔,在树下谈论着什么。周逊刚要过去,耳畔便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你在这里。”

周逊回头,在看见来者的那一刻,他的脸色冷沉了下来。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笑吟吟的周采。

“我听人说你回了周府,便赶紧回来了。怎么,今天倒有闲情逸致来周府逛逛?”周采抬起下巴看了看身边的景象,“这里毕竟是生你养你的地方,好看么?”

周逊看着他,他见周采满身风尘仆仆,好半天也笑了。

“好看呀。”他说。

与此同时,一个施工的工人快马加鞭地从小门里进了周府。在看见工头后,他连忙贴到工头的耳边道:“已经通报了宫里那边,皇上知道周公子来周府了。”

“……采儿近日忙得很,堂兄也是知道的,皇上很器重他的,因而都不在府内。”周母撒了个小谎,“不过平日里这时候,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叶家族长点点头。他刚要再开口,眼神却瞧见了远处竹林下,所见之景让他不由得眼前一亮。

好俊俏的年轻人!

竹林边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人。如今都讲究衣服衬人,可他穿得简简单单,却更显得清贵而超凡脱俗,其身上更是有种世间难得的文气。他立在那里,像是白鹿崖边一丛茂林修竹——越是险峻的地势,越是尖刻的山石,便越能显出这丛竹林在月色下夺人心魄的皎洁来。即使人们会欣赏锦缎上最花团锦簇的牡丹,但这样凌人的景象,反而更能让人触目难忘。

相比起来,站在他身边的那个青年便要黯然失色许多。平心而论,那个青年依旧是好看的,然而眉眼却浮躁,比不起另一人意境高远;他穿着更华贵,却比不上那身只是绣着竹叶暗纹的白衣;他脸上笑意盈盈,和另一人的冷淡神色比起来,却是满身红尘俗物之气。叶家族长只瞟了他一眼,便看回了那白衣的年轻人来。

叶家族长几乎一眼便认定了那穿着白衣的年轻人便是周采——世上能有几人有他这样的气度?况且如今是在周府里,这样出色的年轻人,不是周采还能是谁?

周母循着他的眼光看去。从她的角度,她首先看见的是周采,忍不住眉开眼笑,在看见周采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后,周母的脸当即便扭曲沉了下来。

“竹林边站着的少年是谁?”

“我家采儿和一个小贱种罢了。”周母咬牙切齿道。

周母又喊道:“采儿,往这边来,让你舅舅好生看看你!”

周采闻言对周逊笑笑,往这边去了。叶家族长见那个黯然失色的年轻人居然先抬了脚,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个庶子也太没规矩了?嫡兄未动,他倒是先行了?

——周家学的礼仪,都被这人吃进狗肚子里去了?

顷刻间,他对这个不懂规矩的人的好感便落入了谷底。不过按照周母的语气,他也知道此人大概是哪个贱妾的儿子。贱妾嘛,连烟花之地出身的都有,血管里流着卑贱的血,不懂规矩也是正常。

周采走在路上,却感觉那中年男人看自己的眼神里带了些轻蔑。他也皱了皱眉头,心里讶异着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周逊听见周母介绍,大致知道了那中年男子的身份——叶家的人,大约还是掌权者之一。不过他如今就是来找事的,也不怕热闹更多,于是并没改变自己的计划,耸了耸肩,也向着这边走来。

眼见着两人都往这边来了。周采先向两人行了礼。周母自然是眉开眼笑,叶家族长却只是冷哼了一声,对他很是不热切——不热切到几乎不客气的程度。面对周采的行礼,他居然只是转头对周母道:“文瑛,你管家可不能太心慈手软了!该教的还是得教!要是教不会,就让他好好受罚,让外人瞧见周家出了这么个没规矩的人,岂不贻笑大方,还不如趁早地赶出去!”

周采脸色一僵,叶家族长这话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他惶恐地思索着自己方才的行礼过程,寻思着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做了错事。

可他思来想去也没能得出答案。正当他抬头欲缓解矛盾时,那叶家族长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接着,伸出了手。

周采的手僵在半空,叶家族长却已经越过他去了。他拉住另一人的手,喜笑颜开感叹道:“先前听见传闻,还以为有些夸大,如今看来传闻倒都不是不尽不实。我这外甥的确是人中龙凤,几年不见,气质越发出众了,也难怪整个京城的少女都对你魂牵梦萦。像你这样的人,在京中想必也是万里挑一的。”

和方才的客套不同,他如今这段夸奖倒是真心实意。

周采只觉得全身的热血都冲上了头脑。而站在他身边的周母,脸色也惨白到快要昏过去了。她的手抖着,牙齿都在发抖,只觉得半边身子仿佛麻了一下,顷刻间又消失不见了。

叶家族长犹自夸奖着周逊,却发现周母和身后那个小贱种的神色极为古怪——方才他以林家的事作为把柄,软硬皆施着说服周母时,周母尚且还能维持住贵妇人的喜怒不形于色。怎么如今他夸了周采一句,周母反而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叶家族长哪里能想到,如今他先入为主地拉着的这个人才不是什么周采,而是周家的庶子周逊!

周母颤抖着嘴角,此刻她是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她如今还怎么能不明白——她的堂兄,叶家族长,将人认错了!

他将周逊这个小贱种,认成了她的宝贝儿子周采,而将她的周采,认成了贱妾生的孩子!

他竟是如此笃定——在他眼里,这两人谁优谁劣,竟然是一目了然的!

周母怒急攻心,向后退了一步,所幸被丫鬟扶住,才没能倒在地上。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盼望着周逊不要说一句话。可周逊却偏偏不遂她愿的开口了。

“叔叔认错了,我是周家曾经的二少爷周逊,”周逊淡淡道,“旁边的那位,才是我的嫡兄周采。”

一时间叶家族长也僵在了原地,他缓缓回头看向那个被他误认为贱妾所生的、上不得台面的孩子,只见真的周采已经是面若锅底。

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只有周逊微微一笑。他越过叶家族长,对着周母行礼:“周逊如今已经不是周家的人,今日路过,便来看看曾经的嫡母。”

索□□情已经不会更差了。周母抛开了脸面,发泄似的大喊道:“人呢?人呢?怎么让他过来了?!”

“嫡母不尊礼数,我作为曾经的孩子,还是要来同嫡母问个安的。”周逊淡淡道,“当初从周家走得匆忙,如今见行李已经被尽数带走,我便安心了。”

“你!”

“娘!”

叶家族长瞠目结舌。

这个周逊竟然当真不是周母叶文瑛的孩子?也就是说……是一个妾生子?

可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妾生子,竟然比嫡子出落得还要好?而且周家在来京城前,也在江州住了十余年。周家从来是周采一枝独秀,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个优秀的人才?

愈是震惊,他便愈是细细看周逊的眉眼。不知怎的,他居然从周逊的眉眼里寻觅出了一丝熟悉的痕迹。

“你如今真是翅膀硬了,反了天了!周家到底是生你养你的地方,你就这么对待周家,当真是不孝!”

“生我者我母,养我者天地。我先前身为周家的子嗣,本就有资格带走周家的一部分财产。如今只是讨回了一部分而已,嫡母就这么没气度?”

“你娘是个贱人,你也是个贱种……”周母咬牙切齿道,竟然如泼妇骂街一般,“当初就不该留你一条命!”

在牵扯到自己时周逊并不动怒,但被骂到母亲时,周逊顷刻间便冷了下来。

——复而一笑。

——既然如此,他索性也让周母好好开心一番。

“如今看见嫡母安康,我便放心了。我娘福薄,去得早,可嫡母可得活得久一点。”周逊笑盈盈道,“否则怎么能看到我出将入相,以自己的辉煌来回报嫡母的养恩呢?对了——”

“听闻嫡母为小弟的事,很是忧心。小弟犯了事,按律是要被流放的,从此家中可就清净不少了。不过也不打紧。”周逊缓缓道,“想必不久之后便会有另一个孩子来弥补家里的空缺,父亲这些日子忧心过重,也可以为此展颜,好好热闹一番……”

“你说什么!”

周母听见他意有所指,闻言就连脸皮也绷不住了:“你知道了什么?你看到了什么?你……”

“我虽然是回来分家产的,不过要分的也不过是砖瓦墙屋,和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周府中的摆件,我是一样也不会动的。”周逊悠然道,“嫡母防了我许多年,防着我分薄周采那份,有空在这里狺狺,不如回去清点清点家中的摆件,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尤其是陪嫁、又或女子的饰物之类的。我记得嫡母可有不少漂亮的簪子?数目可还对?”

周母气血上涌,浑身发抖:“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可惜嫡母防微杜渐了一辈子,却唯独没防成自己最该防备的人。”周逊行了一礼,“今日招呼算是打过了,也请嫡母好自为之——至少,活到明年春日。”

周逊转身便要走,周母白着脸追上他:“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周逊皱了皱眉头,见那人的手抓在自己的手臂上。周采连忙追上道:“娘!放手!”

“你!你也同我对着干!你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周母恼极了,连自己的儿子也骂了起来,不自觉地便说出了最伤人的话来,“叫你好好扒着皇上,如今让人给抢了先,你这个没本事的东西,从小我是怎么帮着你的?我让你事事争先,我早早替你按着此人,偏偏你不争气,临到大了,连男人也绑不住!你有什么用?你有什么用啊?”

那声音一响,周采浑身一震,眼眶便红了,手也随之放开。

他低下了头。

——这下算是母子离心了。

周逊冷眼看着他们吵闹。周母发了这一顿脾气,自知无言以对,捂着脸哭着离开了。叶家族长在此处看了两人一眼,在看见哭着离开的堂妹,最终是尴尬地摇摇头,退了出去。

隔着长长的大堂,周逊一下一下地抚平袖子上的褶皱,与周采,隔着半月的时光再度对视。

大堂内便只剩下了周逊和周采两人。见已经没有人留下,周逊寻了处椅子坐下。

他早看出周采有话想对他说。

周采低着头,半晌才抬起了红着的眼眶。他对周逊笑了笑:“你很得意吧?”

周逊反问他:“你说呢?”

他对着堂下红着眼眶的周采道:“如今已经无人在此,你也不必做出泫然欲泣的样子来。”

“是么?”周采缓缓抬起头来居然还笑了笑,他的眼睛依然红着,还有方才的泪水在其中充盈,此刻却道,“那罢了,我原本想着你或许会同情同情我呢——那便不做这些无用功了。”

周逊看着周采,心里厌恶地想着此人怎么能这般厚颜无耻。与此同时,也生出了一点警惕。

周采也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外面的景色。不远处,还有人在拆卸着周家的围墙。他突然笑了笑,偏着头道:“皇上对你真好,不是么?连这等出气的法子,也能替你想得出来。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皇上在为了你,折辱我们。”

周逊没说话,他等着周采暴露自己的意图。

“……皇上曾经也对我这样好过。当初这里原没有周宅,只有一棵百年银杏,他便让人把周宅设在这里。他就是那样的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周采拐弯抹角地说着,“我昨日进宫去见他啊……在宫前跪了好久,几乎要死在那里了,他才肯见我一面。你知道他见我是为了什么吗?同我划清界限。”

“他为了你,没有治周府的罪——在确保你能与周府划清界限之前,他不会让你有个十恶不赦的母家,影响你在史书上的留名。除此之外,他留着我们折腾,也是想让你来看看我们的热闹,最终——再留给你亲手解决。”周采说着,“可你有没有想过,皇上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周逊冷冷地看他。

周采看着他,对他古怪地笑了:“你当真觉得他对你一见如故?你和他认识多久,我和他认识多久?他今天为了你可以放弃我,来日也可以为了我而放弃你……”

——他同皇上不是那种关系。

周逊想。

谎言的最高境界是九真一假,他知道如今周采同他用这种近乎推心置腹的语气说话,是为后面铺垫着。当周采说出那句话时,周逊明白,周采今日真正想给出的杀招,总算来了。

“周逊,你是个聪明人,你该知道世界上没有那么幸运的事。”周采高深莫测地同他笑笑,眸光中居然还带了一些同情,“皇上他对你好,只是因为——”

“你被当做了,某个人的替身。”

石头终于落下了。

周采的声音还在持续,如同魔音:“你难道不觉得他从见到你开始,态度便很古怪么?你和他第一次见面,他凭什么放了你?你难道就没有丝毫怀疑么?”

“他从你的语言里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他从你的身上,寻找着另一个人的影子,你以为你被救了起来么?你以为你得到了世间之人难得的幸运与光么?不,那都不是给你的,那原本都是给另一个人的!”周采用充满蛊惑的、准备已久的语言说着,“你只是个窃取了原本属于另一人的爱意的可怜虫!”

说着,他一拍案几,观察着周逊的神色,原本痛苦愁闷的心里,总算洋洋得意了起来。

痛快!

他倒要看看周逊该如何反应,他倒要看看自己是不是戳中了他的痛点!

“他今日会这么对我,来日也会这么对你。这世上总会有比你更像那个人的人出现——到时候,你也会像我一样在宫前哭着,跪着,只求他见你一面……”周采见周逊低着头,趁热打铁缓缓道,“长跪一个时辰的滋味,你感受过么?”

他看见周逊的肩膀微微颤抖,继续道:“你别得意得太早,今日是我,明日便会是你,总有一日你也会……”

“噗。”

他听见了一声笑声。

……周逊,居然笑了?

他在笑?

“上门已久,居然忘记了这份见面礼。”周逊抬起头来道。他吩咐侍卫们进来,从侍卫处拿出一个包裹,扔给周采,“拿着。”

周采正拿着包裹,便听见周逊道:“送你的膝枕,来日再跪时,可跪在膝枕上。”

周采:……

周逊:“若不是你刚才提醒我,我都忘记了。”

“……周逊。”周采冷声道,“你别得意得太早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笑:“不劳你费心了。”

“替身?替代品?昨日今日?我和他之间不是这样庸俗的关系。况且……你觉得时至今日,我还会信你的话么?”周逊缓缓道,“即使有什么,我也只会自己去找。”

“我只看我所看见的一切,我只感受我所感受过的一切。”周逊道,垂着眼笑了。

“他对我好。”他说。

只是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周母终究是坐下了。她坐在雕花木椅上,捂着脸哭。叶家族长坐在她身侧,看着自己的堂妹,也逐渐不耐烦了起来。

从刚才的对话中,他听出了许多端倪——例如,看似烈火烹油的周府如今已经败絮其中,周采在皇帝那边彻底失了宠,就连那状元的头衔都拿得存疑,除此之外,那个叫周逊的孩子,似乎是皇帝的新任宠儿。

甚至于府里被挖得破破烂烂,都与那个年轻人有关。

他不关心周采的事,如今他最急迫关心的则是那个周逊。

那个周逊,到底是什么人?

他看着他的眉眼,不知怎的,总有种隐隐的忌惮感。那人看起来分明才二十左右,却带给他无限的威胁感。

——在商海沉浮多年的他极为相信自己的直觉。

“文瑛,你如今哭也无济于事。”叶家族长压着不耐烦哄她道,“你得告诉我,如今周家发生什么了!”

周母抽噎了两声,显然是不想说。叶家族长又道:“你要知道,叶家和周家是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除了我们,还有谁会帮周家?”

周母好半天才嗫嚅着有限地说了一点实情。叶家族长听着,又道:“周家的事暂且不提,那个周逊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贱人的儿子!”听见周逊两个字,原本还在哭泣的周母顷刻间咬牙切齿起来。

“贱人?”叶家族长道,不知怎的,他居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的母亲是谁?”

“他的母亲,他的母亲……”

“说啊!”

叶家族长突然喝了起来。周母被吓了一跳,连忙道:“他是那个贱人林嫣的儿子。”

“林嫣?林家的小姐?林家不是全家被流放了吗?”叶家族长一愣,突然想起了那段陈年旧事,怒道,“……我早叫你斩草要除根,你怎么把他们母子俩留到了今日!”

“林嫣那贱人小心得很,牢牢地把孩子护着,我动不了手。”周母握着拳头道,“而且后来……谁知道一个贱种还能翻出这么大的风浪?他一个无权无势的……”

叶家族长站起来,关闭了所有门窗道:“斩草除根,斩草除根,你怎么不听呢?!他既然是林家的后人,如今又和皇上搭上了关系,谁知他什么时候会去彻查林家的事!要是他替林家翻案了,我们整个叶家也得从此倾覆!”

周母被吓了一跳,好半天,她讷讷道:“不会吧?当初堂兄你手脚也做得干净……”

“总得想个办法。”叶家族长皱着眉头道,他想到周逊的形貌,更加用力摇了摇头,“他若看起来是个蠢材,要放他一马,也不是不行。可他竟然生得如此冰雪剔透的模样……那就放不得他了!”

说着,他豁然抬头道:“如今这个时机倒是不错,他如今还是个草民,不算官员,拖得越久越麻烦!他如今还在周家是吧?”

叶家族长说着便要起身。周母吓了一跳,她连忙压低了声音说:“这里可是周家!你是打算在这里杀人……?”

叶家族长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看自己那蠢钝如猪的妹妹一眼,道:“杀人的手法千千万万,你至于如此愚蠢吗?自然是要先同他说道说道,搞清楚他如今的住处。他如今是一个人住,到时候派人埋伏在他所住的地方,然后……”

他比了一个手势。

周母也点点头。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

只要周逊死了,她的儿还怕没有机会吗?而她,也就能回到原来的生活了!

周母不知道周逊如今是住在宫里。她满心盘算着派人潜伏到周逊住处的可能性。

两人急匆匆地向着大堂赶,一副生怕煮熟了的鸭子飞了的模样。叶家族长在心里描摹着周逊的身影,在有些叹息的同时,也越发地忌惮。

这周逊要真是周家其他哪个妾所生的庶子——即使不是周母的嫡子,对周家也是大有裨益的。可惜了!他如今既然是林嫣的孩子,自然是按照反了的来,越是优秀,便越是留不得!

此子恐怖如斯,别看他如今尚无功名在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子不可留!

他这样想着,再次思考着自己派刺客前往周逊的住处刺杀的可能性。他知道如今周逊是住在周府之外,想必是哪个宅院里,即使是哪个大臣的家里,也不是没有潜入的可能性。

——直到。

“皇上驾到!”

一声巨响从周府正门处传来。听见这句话,叶家族长和周母下意识地跪了下来,他们对视一眼,才知道皇帝不在此处。

皇帝来周家做什么?

“皇上先前便常常来周家,今日来也不意外,他肯定是……”周母闻言,突然眼前一亮,“难道我儿……我儿……”

她连忙快步向着大堂跑去。叶家族长跟在她身后,已经初步盘算完了自己的刺杀计划。

直到临近大堂,他看见那玄色的属于皇帝的衣角,与属于大太监的深蓝色带暗纹的官服时,叶家族长才小心翼翼地放慢了脚步。

——先前叶家那个族人卖官鬻爵之事正是皇帝派绛卫去查办的,事情完了没几天,他可不想触皇帝的霉头。

而且那绛卫贪得无厌,不仅处办了那个族人,还将他的家产一并充公。若不是叶家和当地知府有些关系,那些鹰犬说不定还要从叶家的家产里咬下一块肉来!

他正要思索着如何行礼,便听见里面醇厚的男声。

“出来玩够了吗?玩够了,便回去吧。”皇帝的声音沉沉的,不怒而威,“如今这里烟尘大,小心伤了你的肺。”

那白衣的青年“嗯”了一声。

叶家族长:??

等等,他听到了什么?

周逊如今,是住在皇宫里?!

暗杀计划破碎.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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