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那么，一滴泪是不是也能成为一个世界？

六耳猕猴不知道，但那滴泪珠砸开的，却是自己以前的世界。他曾见过这滴泪，在他和孙悟空一同离开唐僧的时候。

他和唐僧相处的时候，唐僧曾循循诱导，只一句善行，就让六耳猕猴揣摩了无数年。唐僧并不啰嗦，相反字字珠玑，六耳猕猴很清楚。

“为妖非所愿，证道明己心；凡事善行先，无果无烦忧。”唐僧给三个徒弟解惑，坐在下首的六耳猕猴暗自心惊，以为唐僧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师父，我们下界为妖都是被陷害的啊！我可是天蓬元帅！”猪头不满的哼哼。

“八戒，你又着相了。天蓬是你，八戒是你，悟能也是你。心若有根，身在何处又有何区别？悟净，你懂了么？”唐僧一看，沙和尚已经睡着了。

六耳猕猴双手合十：“师父，何为本心？”

唐僧笑了，很是欣慰：“悟空，你悟了！”

六耳猕猴不知道唐僧为什么高兴，自己只是问出心中疑惑，怎么就悟了？很多年以后，六耳猕猴才知道，能问出本心，就已经懂得了自我审视，也知道了有所为有不为之事。

那时候的六耳猕猴只想着一件事，如何代替了孙悟空。那时候的他以为自己是胜利者，以为如来这个后台。那时候的他无所畏惧，只因佛祖的承诺。出家人不能说谎，但六耳猕猴忘了，从不说谎的出家人若想骗人，谁都不会识破。

“孙悟空劣性难除，没有佛心，你需心中有佛，自能修得正果。尽心辅佐三藏，取得真经，忘却本心，佛位自然属于你。”如来如是，六耳尽信，拜行下山。

“师父，我回来了！”六耳猕猴见到唐僧，也是说的这一句。

“回来？未曾来过，何处回来？”唐僧目光烁烁，让六耳猕猴心惊胆颤。

也许，第一眼看见自己，唐僧就已经识破了。只是他不说，六耳猕猴也不会自己拆穿。

只是三天，太短，又太长。短的六耳猕猴还没找到本心，孙悟空就回来了；长的六耳猕猴发狂，才等到孙悟空回来。

他们之间，必须有个了解。六耳猕猴要取代孙悟空，必然不能让他活下去。孙悟空何等自负，怎容得下有人假冒自己。结局其实一开始就注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六耳猕猴突然惊觉，原来是自己初心不善，才不得善终！如果不是自己听信如来的话，要将孙悟空给搞死，后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自己就不会身死。孙悟空也只是颗棋子，而自己，是弃子。

六耳猕猴起身看向孙悟空，就像看着从前的自己。原来自己是错怪了他的，错的是自己。

“师父，我要救他！”六耳猕猴走向孙悟空，唐僧宣了个佛号：“阿弥踏马的陀佛！六耳，你没让为师失望！”

现在的六耳不是百年前的六耳，唐僧也不是百年前的唐僧了。但是他们心里，都有了本心，有了自己的正果。

六耳猕猴站在孙悟空面前，就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了紧箍，孙悟空显得更难看，就像自己在山野之间乱窜的时候一样。

六耳猕猴想起那座猴山，想起自己还没学会直立行走时候的样子。孙悟空的双眼空洞无神，六耳猕猴看着空洞，神识落进其中。

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仿佛身处混沌之中。六耳猕猴从未想过有人心里连一丝光明都不存在，黑的像是墨汁。即便是那个黑洞通道，两头出口也能看见星星点点。

“懦夫！”六耳猕猴不屑的冷哼一声，声音震荡的黑暗也翻起了涟漪。

“是啊，我就是个懦夫！”这声音像是在六耳猕猴心底升起来的，六耳猕猴的愤怒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自卑。

他只是一只猴子，打不过老虎杀不了豹子，连在树丛中跳跃的松鼠他也抓不到。每天都在挨饿，他只能不停的在山林里寻找食物。有的时候饿极了，六耳猕猴就吃树叶。他能分辨出那种树叶好吃，哪种树叶苦涩，哪种树叶有毒。

他不敢离开猴山，就算猴山已经没有了吃的喝的，他也不敢到旁边的山上找食物。六耳猕猴怕死，死了就连饿的感觉也感觉不到了！

我就是个懦夫！六耳猕猴闭上眼，其实睁开和闭上是一样的，都是黑暗。那是以前，六耳猕猴想。自己现在已经是神主，还有混元金仙的实力，就是圣人，自己也打的过。

“孙悟空，给我滚出来！”六耳猕猴双眼圆睁，用上了狮吼功。差点被孙悟空带进黑暗之中，让六耳猕猴有些恼怒。

“孙悟空，滚？”心底又升起一个声音，孙悟空什么时候滚来滚去像个皮球？也许从被压在五指山下就开始了吧？

六耳猕猴拿出翻天神棍：“我知道你还在，你变不回石头了，就像我变不回双耳一样。逃避现实，自我封闭，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脱世间种种了么？你就是个软蛋。”

“我是个软蛋，我只能躲在这里，外面太危险了，躲起来才安全。”六耳猕猴心里又升起了这样的念头，想想现在所面临的局势，躲起来未尝不是好办法。躲在这黑暗之中，没人能够找到自己，没人能够操控自己，没人能够算计自己，躲起来吧，这样就不用纷纷扰扰。

自己可以躲，奥黛丽哈雅怎么办？安琪儿和芬兰怎么办？只要炼制九转还魂丹她们就能复活，这丹药只有太上老君能炼制，自己怎么能躲起来？不，这样太自私了。

“孙悟空！”六耳猕猴大吼着，翻天神棍挥向黑暗之中。

这一棍毁天灭地，这一棍含恨出手，这一棍使尽了全力。六耳猕猴运起了全身神力仙力，破釜沉舟！再像之前一样受到孙悟空心神影响，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沉沦其中！

翻天神棍划破了黑暗，一道极快的闪电劈向远处。咔嚓一声惊雷起，黑暗仿佛被惊醒，一道亮光闪过，打消了闪电，却亮起了这黑暗之地。

光亮和闪电的碰撞犹如爆炸，原本黑暗的虚空瞬间燃起大火。火焰渐渐熄灭，一个身影突兀出现在六耳猕猴面前。

头戴金冠，身穿金甲，脚蹬云屡，不是孙悟空是谁。“你是？六耳猕猴？”

孙悟空金箍棒絷起又放下：“你是来报仇的吧？来，我不还手就是。当初受如来蛊惑，一时意气将你打死，本就欠你一命，今日是该还了。在我识海之中，我不反抗，你也许能轻易将我打死。”

“想的美！”六耳猕猴冷笑：“你倒是想一死百了，师父怎么办？八戒沙僧怎么办？既然死不了，那就好好活着，拼个柳暗花明天翻地覆。”

“拼？呵呵呵哈哈哈嘿嘿嘿嘿。”孙悟空笑的癫狂：“还拼什么？我这辈子，一直都在拼，现在呢？拼成了什么？我就是只臭猴子，就是个笑话就是个悲剧，拿什么拼？哈哈哈哈！”

六耳猕猴叹了口气：“你不是孙悟空，孙悟空不会像你一样。出不出去随你，镇元大仙说了，没你我们干的更好。现在地府人间都已归入我之帐下，反天指日可待，要不是赤脚大仙求我，我才懒得搭理你。”

孙悟空见六耳猕猴转身要走，一伸手金箍棒捅了过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公共厕所吗？你不弄死我，我就弄死你，反正你已经被我打死过一次！”

六耳猕猴怒火早已压制不住，翻天神棍自上而下就是一棍砸下：“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孙悟空双手上挡，六耳猕猴含恨出手力大无穷，一棍将孙悟空砸进识海伸出。孙悟空嘴角溢血还哈哈大笑：“来的好，可惜力道差了点儿，再来！”

六耳猕猴摇摇头闪身出了识海，一脚将站在他面前的孙悟空踢飞出去。这疯猴子一心求死，六耳猕猴可没工夫和他瞎胡闹。

六耳猕猴消失在孙悟空识海之中，孙悟空咬咬牙，居然也脱出识海恢复本身：“你不杀我，我就杀了你！”

见到孙悟空清醒过来，唐僧猪八戒和沙和尚都扑了上来，紧紧拉住孙悟空。唐僧已经说不出话，猪八戒泪水涟涟：“师兄，你个该死的弼马温，你怎么不死啊？”

沙和尚抱住孙悟空的腿：“师兄，我们等你等得好苦啊！”

被唐僧三人一抱住，孙悟空没了打斗的心思，收起金箍棒跪倒在唐僧面前：“师父，徒儿不孝！”

唐僧总算喘过一口气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悟空啊，你真的不能再调皮了！”

孙悟空看着唐僧三人，脸上青白相间，最后只能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赤脚大仙和镇元子围了上来，不过镇元子是站到六耳猕猴身边，赤脚大仙却是站到孙悟空那里。

“你没事吧？”赤脚大仙问了一句，连看都不看孙悟空一眼。

“没事，咱们回神界去，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六耳猕猴说完也想离开，却被孙悟空给叫住。

“且慢，镇元子大哥，为何见了老孙却要匆匆离去？”这一会儿功夫，孙悟空已经绝了要寻死的念头，他架不住唐僧的念叨，奇怪于唐僧的改变。

“当不起，大哥这称呼，齐天大圣切勿再叫。”镇元子摆摆手，将衣袍提起撕下一块：“今日你我割袍断义，以后你是你我是我，告辞！”

孙悟空听了这话顿时愣住，镇元子提醒了他，这世间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唐僧拍拍孙悟空的肩膀：“悟空，你还有我们。”

猪八戒和沙和尚紧紧盯着孙悟空，生怕他再次发疯又要寻死。孙悟空看看他们，看看赤脚大仙，双腿一弯曲噗通跪在了镇元子面前。

“我知道大哥心中有气，一定寻得救治灵根之法。虽然大哥割袍，但悟空心中不会断义，你永远都是我大哥。”孙悟空说完这话，眼中一滴泪珠掉落，砸进了尘埃之中，砸开了又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