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众席一片沉默，然而在沉默之中，似乎有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在默默酝酿着。

“说到这里，可能底下会有人在想——是不是读书没有用？对于这一个以及所有同类型的其它问题，我的答案从来都是四个字——因人而异。”

郭教授叹了口气，缓缓道：“只是在今天，当着这么多莘莘学子的面，我不打算拿这四个字来敷衍你们，相反，我想说几句肺腑之言。”

“我为什么常常在学校外面的大排档、小饭馆里吃饭？因为你们都是在那里吃饭，我坐在附近，可以听见你们平时聊些什么，平时关心的是什么。我发现那些所谓的单身狗，喜欢聊接盘的事儿，谁谁谁又接了谁的盘，谁谁谁坚决不接盘。”

郭教授淡淡一笑，说道：“不少男生在聊天时表现得很有气节，想必他们在网上聊天敲打键盘时，肯定更加有气节吧……这里我想指出一点，的确，有些女孩子，在玩累了看透了之后，是会找个老实人接盘，安定下来的，但是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们——如果你没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没有房子没有车，有的仅仅只剩一文不值的老实，那么……那些女孩子到最后连盘都不会找你。我说这个，并不是建议你们好好努力，将来等着接盘，而是想向你们说明一个血淋淋的现实——没有实力，你连表现气节的机会都没有，到最后你们的老实并不能代表刚正不阿，而只能代表着懦弱苟且。没错，这才是我想表达的意思，把握现在的机会努力学习，未必能够让你们遇上理想之中的爱情，但肯定可以使你们得到在爱情面前表现出气节的时机，起码当以后有女孩子找你们接盘的时候，你们可以理直气壮的说‘我有钱有房有车你有贞洁么’，就算买不起房和车，一份稳定的工作至少也能够给你们提供一次说‘不’的机会，那才叫有气节。网上那些心灵鸡汤，常常说人们要做自己，这里我告诉你们——做自己，不是在键盘上做，也不是在酒桌上吹牛的时候做，而是在残酷的现实生活当中做。”

“我也常常听见有女孩子聊天，谁谁谁伴上了哪位老总，谁谁谁搭上了哪个帅哥，至于说到底是批判还是羡慕呢，我反正是听不出来……但假如我是女孩子，我宁愿自己没有那么一副漂亮水灵的皮囊，相貌平平无奇就好，中人之姿即可，这样我才能有闲情逸致去心平气和的学习，而用不着把心力分配在与那些狂蜂浪蝶见招拆招上面。”

郭教授扶了扶眼镜，憨厚笑了笑，慢腾腾说道：“你们或许以为我是那种学痴一样的人物，其实我不是，我只是善于在恰当的时机，做合适的事情而已。按照最新的学校划分来看，我们学校的确挺垃圾的，但我们学校图书馆里收藏的那些书籍，与水木大学、帝都大学图书馆里的书，并没有什么两样，人家的书并没有镶金包玉，我们的书也没有缺页或排版混乱的现象，都是正版的，而且我们的书还新一些……因为你们借的少。”

台下又有了些微的笑声，原本严肃的气氛，稍微变得活跃了一些。

“出了学校，再没有闲工夫读书，也没有这么大一座图书馆近在咫尺，更加没有器具齐全的实验室和工作间。”

郭教授温和说道：“因此，如果我是个出身贫寒的男生，我会很庆幸我没有钱，这样我就没有条件出去花天酒地，如果我是个外貌普通的女生，我会很庆幸我长得不漂亮，这样我就不必为了恋爱的问题而愁肠百结。我会把握机会，保持一个平静的心态，去认真学习。学习有用吗？读书有用吗？这个问题，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解释，但有一点是确定的——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或许，在场有些学生，可能觉得我讲得不对，学习并没有那么容易，学东西其实很难，掌握知识并学以致用更难，那么这里，我再说一个事实——学校大门附近有家唐氏烩面馆，那位年轻的老板没有请帮手，一个人打理一家面馆，他每天忙不忙？不可能不忙！正是这么一个大忙人，他这些年，用我的图书证，借阅了516本书，这个数字，是我上个月在图书馆办公室的电脑上查到的，这个月，估计还增加了一些。”

说到这里，郭教授停顿了好一会儿，台下并没有人鼓掌，因为……人人都感到心虚，感到没有底气，感到无地自容。

“我了解那些唐师傅的情况，人家就高中毕业而已，技校都没读过，假如按照你们的观念，他没有文凭没有学历，读书有用吗？当然没有。”

郭教授沉声道：“不光你们无法理解，我以前也无法理解，他一个做烩面的厨子，勤勤恳恳学那么多东西，图的什么呢？后来我跟他混熟了，就问了他，他是这么回答我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片刻之后，掌声雷动。

“这句话，不仅解开了我的疑惑，更引发了我的反思。”

郭教授喝了一大口水，然后慢慢说道：“为什么在上个世纪，我的那些学生不缺血性也不乏个性，而我如今这些学生，却都是清一色的泯然众人矣？原因其实很简单——整个世界都功利化了，凡事都以目的为中心，所以NBA没有上个世纪那样热血沸腾了，所以足球五大联赛甚至世界杯也都不如上个世纪那样精彩纷呈了。本就注重观赏价值的竞技体育尚且如此，那么至于教育体制，就更不用说了，你们的高中、初中、小学老师都是那样教育你们的，更重要的是你们的家长也都是那样对你们言传身教的，无论想做什么都得有个目的，没有说得过去的目的就应该摒弃，或许……你们独一无二的天性早就泯灭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有千篇一律的共性。”

“只是，世事无绝对，我想，你们的初心，总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了吧？至少还留存有那么一点点吧？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得说——朝闻夕逝，犹未晚也。”

郭教授清了清嗓子，以厚重醇和的嗓音说道：“我不知道你们的初心是什么，你们的天性是什么，你们的理想又是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但我知道一点，如果你们说，你们大白天在寝室里睡大觉，深夜在寝室里玩电脑，偶尔出来吃个饭就抱怨好白菜都让猪拱了或者偶尔出来拱几颗白菜，这样的生活，是完全符合你们理想的话，那么……你们的理想或许就是做一只猪吧。”

“好了，耽误大家不少时间，接下来就交给晚会主持人了。”

郭教授正走下台，背着双手离开了大礼堂，尾随在他身后的，还有不少学生。

“这个点儿，图书馆早就关门了，一场晚会，你们自己出钱办的，不看不觉得可惜？”

郭教授头也不回，调侃道。

“早点睡觉，明天早起。”

身后一名学生解释道：“谢谢教授指点。”

郭教授摆了摆手，没有说什么，经过学校大门时，他意外的发现，往常早就关门了的唐氏烩面馆里，此时竟然还亮着灯光。

破天荒啊……要不然去蹭碗羊肉汤喝喝？

抹了抹眼镜片上的水雾，郭保国眯眼细看，只见那屋里头，似乎坐着几位客人。

算了，既然有客人在，就不去蹭了……

郭保国抬眼看了看漆黑的天色，喃喃道：“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