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赵瑞海丧子，洪文正琢磨着怎么地也得表示表示，早年一起经受过那么多大风大浪，这交情不是一次败仗就能冲淡的了的。

赵瑞海应邀来洪文正家里做客吃个便饭，席间不谈公事，只谈感情，酒过三巡，赵瑞海自然而然就说起了苏煦那小子做事厚道，把市局局长请出来亲自表态，在这个仁义崩坏的年代里，苏煦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

听到这里，洪文正当即心中起疑。

“就因为你儿子的死，那小子请动了市局一把手？”

洪文正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什么叫就因为我儿子的死？你觉着，这是小事儿？”

赵瑞海顿时不高兴了。

“人命关天，当然不是小事。可这不是事情大或小的问题，你不觉得那小子演技太浮夸了？”

洪文正眉头皱起，摸了摸下巴，缓缓道：“再一个，能够攀上那种层面的人，在公司执行层，不算多吧。”

“当然不多了，那种大领导，我都请不动。”

赵瑞海不敢苟同说道：“这年头，虽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可我看苏煦这人吧，为人真诚，为朋友两肋插刀，不像是个虚头巴脑的人物。”

洪文正放下筷子，目光微敛，缓缓道：“说起来，一个执行层的小干部，不知根不知底的，你俩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同在一家公司，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认识熟悉，不是很正常？”

赵瑞海倒没觉得有什么可疑之处。

“本身是正常，可现在咱们的处境不正常。”

洪文正冷声道：“出必见血，空回不祥。上次董事会上，我出面本来是为了保你，没成想，差点连我自己这把老骨头都给栽了进去，你不觉得这事儿很蹊跷？”

“那回啊，那是姓付的那狗东西不给您面子，一码归一码，跟苏煦又没什么关系。”

赵瑞海笑道：“文正大哥，你也太疑神疑鬼了吧，苏煦他一个执行层的小领导，哪有那份能量能够影响到董事会的决策。老哥，你想多啦。”

“付向荣的确没给我面子，可你难道就没想过，究竟是谁给他的胆子，能够使得他敢不给我面子？”

洪文正冷笑着摇头道：“杨若诗没有这个能量，丁如林也没有。”

“那指定就是江左谢家跟公司这边提前通气了呗！”

赵瑞海断然说道。

“谢家？呵呵……不可能，谢老爷子投资的企业，不止鸿瑞这一家，他们那一类人，既不劳心也不劳力，不会直接干涉公司如何去运作。”

洪文正缓缓道：“他们只会看风向，判断风往哪边吹，从而始终站在一个对家族绝对有利的方位。”

“文正大哥，那你的意思是，这中间应该有人在搞事？”

赵瑞海也开始心生疑窦了。

“不是应该，而是肯定。这些年，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钱如流水，这才能够打点好商政两界方方面面的关系，好安排刘建文退位让贤。不是我不够兄弟，谁让他姓刘的没儿子就一个女儿，偏偏那小娘们还心高气傲成天跩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咱这一挂的后生里边，就没有一个能入得了她的法眼，这颗水灵灵的小白菜，指不定哪天就被哪家豪阀惯出来的牲口给拱了，新势力介入，新人大展拳脚，元老两个字顶个屁啊，过个十年八年，咱们一退，我姓洪的说话算个毛，你姓赵的说话又算个毛？”

洪文正沉声道：“是，谢家、周家，都是大族，源远流长的那种，牛逼，我服。可那些什么世家，什么大族的，总得有个开端吧，总得有人开这个头吧？我洪文正，苦农出身，前半生低着头熬过来的，无论多有钱，人家就俩字儿——土豪，成，我土，没有问题，我不能让我儿子、我孙子也土，手里有几个钱有点权势，别人把你当个爷，没钱没权，别人躲着你走，装作没看见，我告诉你，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可如果我洪家后代还这样，那就不成。”

这一番话，把赵瑞海听得心里一阵酸楚，洪文正走过来亲自给赵瑞海斟满酒，继续语重心长说道：“老赵啊，咱俩是哥们，有一说一啊，首先你儿子出了事，我很伤心，也很遗憾，可是换个角度来看啊，你先别激动，我把话说在前头，网络上不是有个段子么？说一学生被同学打了告诉老师，老师反过来批评说，他怎么不打别人偏偏要打你？这段子的意义，我是懂的，所以老哥我说这个，意思不是说怎么别人家的儿子不出事偏偏你儿子出事，你瞧瞧我家的文辰，俩字儿，低调，以前在学校里，从来不炫富，身上穿的，手里拿的，清一色的大街货，没有一个名牌，他那些个女朋友，没有哪一个人，知道他老子我有钱，这叫什么？这才叫品味，我老婆就批评说了，说你哪来的这么多真爱？我儿子说，真这个字多余了，他那里就不存在假的，而且他那叫做博爱，上苍眼中，众生平等。你听听，玄不玄乎？这个贵族品味，就出来了不是？所以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啊，是非常有道理的，我洪文正虽是苦农出身，可我敢说，我儿子无论跟任何一家世家豪阀的后生相比较，那都是我儿子要贵气一些。”

“那是，我家那个，天性是比较顽劣一点点。”

赵瑞海摸了摸鼻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两家的小孩子，上的是同一所学校，进的是同一个班级，老师是同样的老师，同样是不愁吃不愁穿，可区别为啥偏偏就这么大呢？

“那小子过些时候，要回国的，就待几天，到时我还得请你来我家吃个饭。”

洪文正淡然道：“老弟啊，文辰回国一趟不容易，用他的说法，是刷脸找女领导请假的，这种事做多了，败人品，所以回国次数不可能多。你啊，可得包个大红包给他，毕竟你是叔啊。文辰他小时候，别的都让人省心，就是睡眠浅，稍微有点响动，醒过来就睡不着了，咱们在一楼客厅打麻将，文辰在三楼关着门睡竟然也能被吵醒，每次都是你出马，过去给他哼那个什么摇篮曲，再才能让他睡着。说来也巧，文辰那小子表面上看着低调，实则骨子里傲得很，咱们这一挂的弟兄里，他只喊你叫赵叔，你自个儿再想想，他可曾对其他人以叔相称过？”

赵瑞海一时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

“文辰那小子，贵气归贵气，心思简单呐，在国外生活，我是不担心他吃亏上当，可回国之后呢？遍地虎狼啊。你身上没几两肉，我可以看都不看你一眼，可要是你身上挂着几斤肥肉，你想低调做个本分人，谈何容易？你以为我是在帮他铺路？屁！难道我有那么俗？我啊，只是希望他能够心无旁骛走他自己想走的路，没有人敢动他，也没有人惹得起他。”

洪文正轻声道：“江左那些豪阀，家大业大，咱们毕竟是比不了的，所以文辰就我这么一个爹，也就你这么一个叔。我不爷们，你不爷们，谁爷们？我知道以前有不少阿猫阿狗，找你帮忙，走的都是床帏救国的路线，呵呵……我知道你看不起那些渣渣，走投无路就把自己的女人双手奉上搬出来当救命菩萨，可你难道从未想过，那些鼠辈究竟是何以走到山穷水尽那一步的？原因很简单——该爷们的时候，他们怂得跟孙子似的，鼠目寸光，毫无远见嘛，总是天真的保持乐观，从来没有想过船会翻，嘿嘿，当今大陆，在商海里扑腾的，死得最快的往往不是那些游泳技术差的，而是那些盲目乐观的。”

听完洪文正东一句西一句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藏玄机的话，赵瑞海悚然心惊。

“把那小子的资料捋一捋，你与他熟识的过程，来龙去脉也都捋一捋。”

洪文正敲了敲桌子，慢条斯理道：“阴沟里翻船，谁都翻过，区别只在于，有些人翻完干脆躺在阴沟里不起来了，有些人却会爬起来，船是谁弄翻的，就找谁去。”

赵瑞海不禁眼皮子一跳，背上不自觉地生起了一股寒意。

洪文正见赵瑞海脸色发白，开玩笑道：“怎么着，让你给文辰侄儿封个大红包，舍不得？”

赵瑞海立刻连连摇头：“我就这么一个侄子，他也就喊我一个人叫叔，这红包必须得是我来封，谁跟我抢，我就跟谁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