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碰撞让秦逸云的世界观和人生观都摇摇晃晃。

不论是白子幽死亡的悲痛，还是那令人窒息的爱意，亦或者是来自五岁时自己种下的恶果……一切都让人难以接受，哪怕到现在，秦逸云都觉得头晕目眩，似乎活在梦境里。

他撑着桌子站起身，挥手间一团气推开了木窗，凉凉的拂晓微风让他好受一些，勉强振作精神。窗外是漫天迷人的星空，月光霸道地占据了大部分的视线，低吟浅唱着独宠。

秦逸云在窗前站了好久，才勉强从那种亦虚亦实的状态中脱身出来，找到真实的感觉。回身潦草沐浴一翻，换了一身白袍又出了秦府。

他回身瞥了一眼，一个冰冷冷的铠甲人影正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身后的黑暗里，半敛半露。那个神秘莫测的修罗就这样如同雕像一般跟随着秦逸云，像是影子，又像是死神。

“走吧。”秦逸云闷吭了一句，坦诚地说，他不喜欢这个家伙，因为他对修罗一无所知，甚至这个名字大概都是假名。另外就是另一个自己的忠告，虽然一分为二，但自己没理由害自己，站在理性的角度思考，这个修罗确实让人心生戒备。

现在天还没亮，反而是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候。一袭白衣走在大街上的秦逸云就像一道幽灵白影，让人浮想联翩于灵异之中。

秦逸云的步距看起来很短，走起来也让人觉得很慢，比皇宫中温秀的宫女还要曼妙婀娜，可事实上，御气师的脚程很快，在你还留恋于其温婉秀丽的背影时，他就已经脱离了你的视线。

皇宫前的侍卫明显是认得秦逸云的，看到由远及近的白影后，手上拦人的长戈连晃都没晃。既没有行礼，也不做阻拦，就好像没看见一般，任由秦逸云带着修罗在沉默中自由穿过宫墙的宏伟大门。

朝殿的恢宏轮廓在拂晓的黑暗中若隐若现，远远看去宛如一头蛰伏在那里的巨龙。而那星星点点的灯火，就像是巨龙收藏是珍宝和金币。

白色的幽灵和黑色的铠甲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穿梭于宽敞大路的光影下，道路两旁的石盏没有把他们照亮，反而越加显得朦胧。

秦逸云没有去太子寝宫，那里被他亲手毁掉的，他也不认为安在那里露营休息——马上就是一国之主了，多多少少也要注意些言行。

他准备到朝殿里等安，即使现在距离破晓还早。

“你来了。”在秦逸云与大殿侍卫错身而过，推开朝殿的大门时，那道熟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仿佛是恭候多时，又好像是偶遇。

秦逸云眼底闪过复杂的神色，在有些晦暗的灯光下直视着坐在龙椅上的安。那个让他感到熟悉又陌生的人，他斜倚着华丽雕纹的扶手，修长的双腿交叠，白皙的双手合十放在腿上，宛如话剧里的天神，在俯瞰芸芸众生。

他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面对安，面对这个即将成为一国之君的人。如果说安是想保护秦逸云，又为什么要让秦逸云做残忍的行刑官？但如果说安只是纯粹利用秦逸云，可是从这个事情#经过来看，其他人完全可以完成秦逸云所做的事情，为什么又要费心费力去栽培秦逸云？

“嗯。”秦逸云最终还是低沉地应了一声，迈步走进朝殿，这个白天理应是皇帝接受文武百官朝见的的地方，现在有些冰冷。

“坐。”他还是淡然温柔的模样，微笑着拍拍自己龙椅上宽裕的空余部分。

秦逸云敛了敛碧绿的眸子，也没有拒绝这大逆不道的行为——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坐了，不是吗？

安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显然是秦逸云的乖巧顺从取悦了他。站在阴影中的修罗似乎微微抬了抬头，又一言不发地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

“要去红锋峡谷对吧，”安很自然地伸手搭在秦逸云肩膀上，深邃得无法辨认颜色的眸子扫过秦逸云的如玉容颜，“去吧，我知道你会去的。”

“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秦逸云幽幽开口道，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当然，”安痛痛快快地承认了，一点没有遮掩，“还不是时候，等到了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或者是你自然会知道。”

秦逸云抬起头，碧绿清澈的眸子深深对视着那双仿佛连接着无尽虚空的眼睛，良久才撇开：“这让我无所适从。”

“你要记住，除了我和你的家人，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这是敷衍，安，这是敷衍。”秦逸云摇摇头，露出了些许抗拒，“你让我失去安全感，反反复复的话并不能加强可信度。”

“好吧好吧，”安摊摊手，有些无奈的样子，“我这么说吧，从一开始，我就注定是胜者。”

这样听起来狂妄的话却一点没有出乎秦逸云的意料之外，一切都合情合理。

“先皇早年实行分封，在中央控制力比较弱的边远地区设领主，下放行政权和建军权，可以说是建立了一个个国中国。在这次政变之下，其实还掩盖了两场来自领主的政变。”安一只手搭在秦逸云肩头，一只手在华丽的扶手上轻敲了两下。“只不过被掩盖过去了而已。先皇算是为弥补自己的错误决策而献身的，如果他想要活下来，没有谁能够刺杀成功，这点毋庸置疑。”

“他想借着这次政变牺牲自己，让我替他弥补过错。就这么简单。”

“至于白子幽，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是我利用她来推动下放权力的回收，这是一场布局。一切如你所见。”

“不要误会，我从来没有利用你的意思。一方面是我能够完全掌握局面，另一方面——说句难听的，你并没有利用价值。”

“兽人帝国借机攻击我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白子幽剩下的烂摊子，要我们来收。至于红锋峡谷的事情，算是他给你留的功名——不用担心我会对秦家下手，还是那句话，我是朋友，不是敌人，否则也不会跟你说这些。”

“秦逸云，记着我接下来说的话。”安说到这里轻轻捏了秦逸云的肩膀一下，“不论是政变还是入侵，这都无关痛痒，它和大世比起来……不，或者是它们都只是大世的一部分。那是一盘很大的局，你我不过是棋子。我们能做的就是活下去，一路向前走，因为我们根本没有退路。”

“我们？”秦逸云歪歪脑袋，用纯澈的碧绿眸子盯着安。

“是啊。”安笑了笑，但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究，“白子幽用一流世家做炮灰，拿巅峰世家做棋子，看起来已经是很大的气魄了，但和大世比起来，也不过尔尔。因为我们太渺小了，比起整个世界微不足道，对于浩瀚星空更是渺小，更不用说星空之上了。”

“星空，之上？”一时间接受太大的信息量，含糊又宏大，秦逸云有些迷糊。

可是安却立即终止了这个话题，好像谈论这背后的秘密比随意分享龙椅还要更加大逆不道。他招招手，那个永远冷着一张脸的侍女就无声无息出现在龙椅边，捧着一块令牌。

这令牌似金非金，似木非木，雕刻的纹路也玄妙莫测，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觉得透着说不出的威严和玄奥。

“红锋峡谷，想去就去吧，全当是散散心。需要皇家法师团就去调吧，令牌就算你的了，在罗曼帝国多多少少还有点权力和身份。”说着，安已经把那块微凉的令牌塞进逸云手里，说不出的亲厚。

秦逸云认不出这块令牌，不过想一想应该是什么巡使之类的令牌，让他去红锋峡谷或者干脆是调令法师团行个方便。

“为什么对我这么特别呢？”秦逸云微微皱起眉头，不得不说，他有些太敏感了。经历白子幽带来的伤痛，秦逸云觉得自己已经千疮百孔，再受一丝伤害就要精神崩溃。到时候不用另一个人格动手，他就乖乖送出身体的控制权。

如果没有利用价值，为什么要对秦逸云如此亲厚呢？受宠若惊大概说的就是秦逸云现在的样子吧。

“为什么？”安想了想，又笑起来，“因为你是特别的，值得特别对待。”

那双眸子带着深意，是秦逸云读不懂的情绪：“秦逸云，接下来就是战争年代了。”

“嗯，我知道。”秦逸云又转回头，不去看安。他现在还有点云里雾里，感觉不切实际，战争听起来是那么遥远而不切实际的东西，但现在不论是从感性还是理性角度出发，秦逸云都找不到兽人帝国不发动战争的理由。

“不，你还不知道，或者说你还没准备好。”安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调整坐姿，又挥手一招，摆在龙椅桌案上的一个长长木盒飞了起来，稳稳落在安的手中。“你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未来。”

“或许是吧。”秦逸云没有否认，他认知到自己确实太过幼稚，不论是力量还是心智，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大世，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他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准备好迎接未来的残忍，面对世界的残酷，就像今夜一样在某个角落里落泪。

“帝国荣耀，就交托给你了。”安说着风轻云淡的话，就不负责任地把一张看不见的重担交给了秦逸云，同时也把那长长的黑木盒交给了秦逸云。

入手颇沉，大概是一件长武器。御气师虽然毕竟擅长高强度节奏的短武器，但好在秦逸云对多种武器都有所涉猎，要上手的话并不算困难。做不到大师、宗师的水平，但好歹能够登堂入室。况且在战场上，长武器要比短武器占有更大的优势！

“和平盛世不再了，就这么一瞬间。”安笑了笑，带着些许讥讽。秦逸云从他脸上看到不世帝王俯瞰众生的高高在上与傲然，那是一种令人折服的魅力。“帝国流年几度，也终究是一场梦。秦逸云，活下去，我希望你能够堂堂正正活下去。白子幽说得没错，你太善良了，纯良得让人不想伤害又忍不住去伤害。你真的，让人很担心啊。”

秦逸云不得不转回头看了看安，并不理解这段充满矛盾的话。

安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微微靠近了一些，在秦逸云耳边低声呢喃：“你将立于千山之巅，手握九天星璇。你将气吞万里河山，点数百年无疆。”

不等秦逸云接话，安眯起自己深邃的眸子：“时间不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