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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一章 多打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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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夷游击唐明世发现,老天爷似乎跟他开了个玩笑。

他的军队冒着被炮击的风险,千辛万苦走到敌人面前四十步,以为能依靠数量众多的轻型火炮击溃敌军,敌人却从土丘后面抬出密密麻麻的鹰铳?

早知道他就不来了啊!

明代的单兵火枪科技树有一条清晰的主线,是从最早的火门铳,到嘉靖年彷制万历年列装的鸟铳、再到崇祯元年彷制并直接列装的鹰铳。

火门铳的发展较为漫长,自主创新了多短管火门三眼铳、带刺刀的快枪。

鸟铳的原型是葡萄牙轻火绳枪、跟它一起彷制的还有佛朗机,在这一基础上,以戚继光、赵士桢为代表创新了多长管火枪迅雷铳、佛朗机式擎电铳、引进了奥斯曼式火绳枪鲁密铳。

在这里,戚继光起到的作用是改良颗粒火药并进行大面积推广,增加了火药威力。

在戚继光以后,颗粒火药的燃速更慢、且更可控,同样的装药量,同一时间里铳管承受的膛压比粉末火药更小,为更高的装药和更强的威力创造了可能。

同一时间,西洋诸国火枪装药均在弹重的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明朝火枪装药为弹药等重。

在这一基础上,做工更为精细的鲁密铳,就有了最远最毒的称号,因为它打造更精细,而外形、口径与鸟铳并无差别,区别仅在于其铳管更长,所以打得更远、威力更足。

代价是鸟铳的价格是七钱到一两银子,鲁密铳的价格更高,要一两二钱银子。

以上是截止至万历年间的火枪技术进步。

斑鸠铳或鹰铳,对明军来说是新东西,最大的差别在于其口径改变了,这是对西班牙重火枪的代称,到天启末、崇祯初年才开始装备的新东西。

唐明世对重型火枪的了解,来自崇祯三年带兵入卫,当时正赶上登来巡抚孙元化装备新军,跟着红夷炮,从广东调了二百杆彷制的西班牙重火枪。

斑鸠和鹰铳是一种铳的两种叫法,鹰铳源于徐光启的直译,斑鸠铳源于两广总督王尊德对雀鹰的意译,不通西洋言语的士兵或官员俗称大号鸟铳。

还有招安了郑芝龙的福建巡抚熊文灿,他管这个叫斑鸠脚铳,因为斑鸠的爪子有三根脚趾,中间那根爪子特别长,跟西班牙重火枪的叉架子一样。

总之这些名词,指的都是以西班牙重火枪为原型的重型火枪,主要区别于口径较小的鸟铳。

当时斑鸠铳在京师已经成规模彷制,作为新练军队的单兵火力补充,跟鸟铳按照一比五的比例列装军队,朝廷指望拿这玩意儿复辽呢。

尽管当时他认为这种大口径火枪对付西北防区主要对手蒙古人可能不太好使,但观看士兵用斑鸠铳操练,其大口径、大装药带来的巨大威力,还是让斑鸠铳给唐明世留下了深刻印象。

当时唐明世就在心里想,如果这东西对付后金有效,那以后可能他到蓟辽任职的时候,军队就已经大规模装备了。

可惜斑鸠铳在大明出师不利,孙元化辛辛苦苦练出的新军,在河间府景州吴桥因为一只鸡成了叛军,一手缔造的东陲之西学堡垒,在战乱中被打得稀碎,第一支大量列装斑鸠铳的部队,被己方军队几乎歼灭,仅剩万余残兵败将渡海投了后金。

此等渊源之下,唐明世的潜意识里,鹰铳与山东叛军是划等号的。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甘肃看见成建制使用重铳的叛军,这重铳的装备率看上去可比登来叛军高多了!

不过七八十步宽的战线上,半人高的土垒上,单是正面架设了近二百杆重铳,后头还明显有两排等待轮射的士兵,唐明世根本来不及分辨跟重铳摆在一起的抬枪,已经把肠子都悔青了。

实际上他并不是战场上最慌的人,镇夷游兵营左部千总叫曹应选,也是个见识过鹰铳的将领,正率左翼把总向前推进,勐地看见元帅军重铳,当即催马奔往中军。

只是人还未到,元帅军的第一轮重铳齐射就已经来了。

在重铳齐射的一瞬间,中军骑在马上的唐明世只觉得疑惑……喷出的枪火与硝烟比他想象中要少得多,二百杆重铳,不该只有这个动静。

但下一刻就由不得他疑惑了,一两五钱重的大铅丸喷射而出,在空气中划着吓人的尖啸,转眼喷洒在镇夷军阵前,带来大片木板支离破碎的声音。

盾牌与铠甲在这东西面前显得不堪一击,只一个瞬间,唐明世就看见数十名士兵倒地,不同于被鸟铳击中后响起的大片哀嚎与哭喊,被这玩意击中的士兵绝大多数根本无法发出叫喊。

千总曹应选是扑进中军的,他坐骑的脑袋被一颗铅弹贯穿,战马沉重身体前驱的惯性把他往前带了几步,仆倒的瞬间曹千总打着滚儿就进了中军。

“将军,快撤啊!”

“撤个屁!”

唐明世怒道:“后撤一步,我等死无葬身之地!”

他最清楚军队此时面临的并非最危险的情况,最危险的情况是他们开始后撤。

他不知道元帅军重铳的参数,但是鹰铳稍稍抬高铳口,就能把铅弹打到二百步外,尽管在那个距离不存在什么准头,但他的军队会在后撤中面临死亡的威胁,很难维持阵型。

这是一道简单的计算题。

维持阵型,二百步足够敌军把三排轮射打完,他们得付出接近二百人的伤亡,即使军阵没散,士兵们也不会愿意再重新逼近敌军,只能撤退。

维持不住阵型,一样要承受三排轮射,付出一百五十人以上的伤亡,并且失去军阵保护,被敌骑践踏驱赶,一旦溃势形成,再聚兵就难了。

因此唐明世判断,此时最好的选择,是与敌军展开对射,依靠近距离条件下的射速优势压制敌军,尽量不让敌军射击、影响敌军装弹。

他们无法防御铳子,但可以用进攻来削弱敌军的进攻。

他的视线扫过己方军阵,承受第一轮射击的镇夷军并未军心大动,在他下令变阵之后,三路纵队军旗招展,纵队后各有百总带队出列,以百人横队填补纵队间隙,使纵队变为横阵。

唐明世把计算题做得挺好,得出了现有条件下的正确答桉。

问题出在他的已知条件是错的。

元帅军阵前第一排有二百杆火枪,齐射仅击中三四十人,为什么呢?

因为唐通率领的是元帅府野战营标准的千总部,最小编制不是什,而是什下面四个非常有狮子营特色的一战二辅三人小组。

在狮子营时代,农民军出身的辅兵大多没有玩强弓的身体素质,往往装备三眼铳、鸟铳,只有战兵才用战弓。

而在野战营时代,元帅府有了自己的兵工厂,能够成规模地生产火器,辅兵在服役数年后也有了战兵的能力,如今辅兵用的是冷兵器和战弓,战兵用的反倒是大口径的火器了。

因为元帅府的自造火器,突出一个沉,重铳十五斤、抬枪三十斤。

因此他们的火器装备率只有三成,也就是说整个千总部只有四百杆火枪,一个什配备一杆抬枪、三杆重铳。

三百杆重铳组成较为松散的三排齐射阵型,意味着同一时间只有一百杆重铳开火。

唐明世看见的二百杆重铳,里面有一百杆没有在第一时间开火的抬枪,因为这玩意装填弹药太慢,所以用的不是齐射而是轮射。

在重铳齐齐开火之后,前排的重铳兵向后退去,让二排铳兵补上,才能发现元帅军的重铳横队是破缝站立,每名重铳手身边都隔着一名抬枪手。

因为元帅府的重铳依然是火绳铳机,队形密集不太安全,而抬枪用的是燧发铳机,何况本身还有装在车上的三脚架,能够在横阵中很好的隔开火绳。

在重铳手换列的过程中,从左到右的抬枪手次第射击,一杆接一杆的抬枪隔着将散未散的硝烟,将巨大铳子打向敌阵。

这使得单听声音,显得元帅军火枪打得散乱,就好像士兵的训练很差一样。

但实际上这恰恰是他们训练程度极高的结果,才能将排射与轮射良好结合。

另一边承受伤亡的镇夷军也没站着不动挨打,三路纵队很快展开成为五路,以比元帅军更大的宽度,同样排出三列纵深的横队,以火枪进行还击。

不得不说他们在齐射的声势上,可比元帅军强多了。

镇夷军是以拒马搭放长牌,构成基本的防御设施,前排铳手使用三眼铳,后排使用鲁密、擎电等小口径鸟铳,并以四十门涌珠、灭虏进行近距离轰击。

涌珠炮数十颗弹丸喷向阵前,即使隔着土垒,也总能伤及甚至打死几名士兵;小推车上三门灭虏炮轮流打放轰击不停,次第将一斤铅弹轰向土垒,轻而易举击穿木板,把填满湿沙的土垒轰得摇摇欲坠。

与之相对,是八门狮子炮以散子向一个又一个轻型炮组近距离喷出密密麻麻的铅丸铁弹。

每隔一段时间,镇夷军的两位无敌将军炮就喷射出五百颗散子;元帅军阵中千斤重炮也发出轰鸣,用一千三百颗铁弹以牙还牙,把整个炮组扫射一空。

双方巨大的火力给战场中间蒙上散不开的硝烟,仅是几次对射,就谁都无法瞄准了,人们只能机械地重复一次又一次相同的动作,向硝烟中射击,并被冲破硝烟的流弹击中。

在接连不断的枪炮轰鸣中,镇夷军右路三百马兵试图向唐通军阵侧翼发动冲击,以协助中军将敌军冲垮,却没想到元帅军侧翼百余名士兵持枪矛强弓严阵以待,不但没能冲动军阵,反而还丢了个大人。

马军只是想发起冲击,而不是真的敢冲撞上来,他们怕的不是林立枪矛,而是己方交替打放一刻不停的枪炮。

那些流弹几乎构成绵密的枪线,把元帅军阵左翼之外紧紧包裹,何况还有一道战马无法跨越的壕沟。

但是镇夷骑兵害怕的火枪线,对元帅军士兵来说却好像就那么回事。

在顶住前几轮射击之后,歪梁子勐然发现,明军用三眼铳和鸟铳组成的火力持续永不停歇,但军阵前列也已被硝烟遮蔽,射向他们的铅子好像……好像越来越少了。

他壮着胆子起身,看向两军阵前的战场,敌阵中传出的枪声并未减弱,但似乎是因为硝烟遮蔽,明军铳手只能凭感觉射击。

当然还有不少铅子是朝他们阵前射来的,但同样也有不少铅子打在地上、打在天上、打在军阵左边右边。

而元帅军因为火力持续很弱,他们几乎是打出三轮齐射,就停顿一会,只有零零散散的抬枪射击,然后又是三轮齐射。

但他们打得很准,甚至士兵们在排射中也有意识的瞄准,除了抬枪手,士兵们几乎都不太紧张。

毕竟在轮射过程中,士兵们其实只需要上前放一铳,就只有放铳的时候危险的,但抬枪手因为一直在阵前,反倒比使用重铳的普通铳手更紧张。

在不间断的枪火中,歪梁子察觉到敌人的枪火越来越零星,每次齐射的火枪似乎越来越少,而两门无敌大将军也渐渐没了声响,兴奋地跑回中军,对唐通道:“将军,敌人好像没火药了,冲他们一阵,击溃他们?”

却不料正捧着个绸布炮弹包的唐通反应非常镇定,摇头道:“他们骗你呢,接着打,打到他们撤退,不要冲击。”

唐通对这招儿可是熟得不能再熟了,等他们冲击过去,到脸上明军那两门无敌大将军就该轰他们了。

这是发现对射占不到优势,黔驴技穷试图翻盘的表现。

说着,唐通把手上的绸布药包在地上摊开,一千三百颗小铅丸洒在素色丝绸上,他指着小铅丸道:“拆五颗炮弹,把散子给铳手发下去,每次放铳塞三粒进去。”

歪梁子不解道:“那弹重可就二两四了!”

“没事,他们离得近,不影响射程。”唐通摇头抓了一把散子递给歪梁子:“多打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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