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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39章 两相全害,取其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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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刘盈的提问,楚王刘交最终,也没能给出一个完整的答桉。

于刘盈一同回到长乐宫,并以宗伯的身份参与朝议之后,刘交几乎没有在宫外停留片刻,便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楚王宫中。

而在长乐宫之内,正式加冠亲政的天子刘盈,却被老娘吕雉叫到了身边。

“如何?”

“于吴王之事,楚王,可言及其是非?”

漠然发出一问,吕雉面上神情雍容依旧,只语调中,却嗡时带上了些清冷。

倒是刘盈闻言,仍旧一副浅笑盈盈的模样,恭敬的走上前,伸手替老娘轻轻揉捏起了肩头。

“楚王叔素来本分,又颇识大局;于吴王之事,楚王,并不曾制评。”

“便是少府输往关东之粮,楚王亦未言其否,更未言及‘少府米贵’之事······”

温和的语调,也是让吕雉目光中的冷意渐渐散去,望向刘盈的目光,也终是带上了往日的温和。

“楚王是个安分的······”

“只吴王一族,自乃父时起,便从不曾知晓‘本分’为何物?”

似是仍有不满的发出一声牢骚,吕雉也是笑着摇摇头,旋即侧过脸,将侧颊轻轻贴在了刘盈细嫩的手上。

而在吕雉身后,刘盈一边为老娘捏着肩膀,一边不忘在暗中思虑起来。

说起此番,吴王刘鼻‘妄言朝政’一事,还得从几年前,关中那场粮价波动说起。

太祖高皇帝十年秋,适逢代相陈豨作乱代、赵,关东再起争端;又关中再遇五谷不丰之年,关中粮价水涨船高。

到次年春,关中粮食米贾暗中串通,哄抬粮价,以至米石三千钱不止;关中民食不果腹,稍有不甚,便又是一场千里饥殍、民易子相食的惨剧。

得知此事,尚为太子之身,并受先皇刘邦委以监国之责的刘盈站出身,还没来得及行动,却在刘邦的长陵邑遭遇暗杀。

虽然事后的调查证明:刘盈于长陵遇刺,乃淮阴侯韩信门下客卿——荆彻所为,但‘太子遇刺长陵’一事,却也被刘盈本人当做切入点,从而一举铲除了关中的粮商群体。

粮食市场被储君打乱,紧随其后的,自是少府挥舞着‘官营粮米’的大旗下场,以官方身份,搞起了粮食垄断生意。

也正是从那时起,原本具有绝对自主权的关东诸侯群体,便自此被一条无形的铁链,拴住了脖颈命脉······

——在少府官营粮米之前,整个汉室天下的粮食市场,都是由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粮商组成,并完全遵照市场经济发展。

关中米多、关东米寡,关中米贱、关东米贵;

关中的低价粮,自然也就被唯利是从的粮商群体运去了关东,以高价售出。

在这种绝对遵从市场经济的市场规律下,关中、关东虽粮产各有高低,但在粮商米贾‘不辞辛苦’的运输下,关中、关东这两个本该互不相干的独立粮食市场,便也被莫名合并成为了一个整体。

——关中粮产虽高,却大半被粮商运出关外,所以即便粮产充足,关中粮价也依然很高;

而在关东,虽然有上千万石粮食自关中运出,但高昂的运输费用,也使得关东粮价居高不下。

也正是因此,在少府官营粮米之前,天下无论是关中百姓,还是关东诸侯国民,都只能无奈接受‘无论丰年、灾年,粮价永远只比百姓承受极限低一点’的残酷现实。

说的再具体一点,便是作为天下粮仓的关中,粮价常年维持在一千五百钱至二千钱每石上下;而严重依赖从关中‘进口’粮食的关东地区,粮价也普遍在二千五百钱左右。

如此高昂的粮价,自然是让曾经的粮商群体赚得盆满钵满,也使得天下百姓哀鸿遍野,距离‘民不聊生’的程度,也仅一步之遥。

而在‘受刺长陵’的监国太子悍然出击,彻底铲除了关中的粮商群体之后,原本‘欣欣向荣’的汉室粮食市场,却嗡时进入了一段诡异的空白期。

在过去,天下粮食市场的运转,是以关中粮商运粮出关,转输关东,以促成‘关中、关东皆苦于粮米稍有不足’的供需关系,以维持粮价居高不下;

但在刘盈趋势少府以官方身份下场,一举垄断粮食市场之后,这种固有模式却被顷刻间击破。

想想就知道:在刚成立不久,尚未完全安定的汉室,将粮食这种战略资源运过函谷关,显然不是关东那些土财主能做到的事;

失去了‘手眼通天’的关中粮商,关中粮市和关东之间的联系,自然是被轻易切断。

如此一来,早先被粮商群体合为一体的关中、关东粮食市场,便也自此分割成了两个独立的市场。

——在粮产充足,且有少府‘宏观调控’的关中,粮价平稳下降,自汉十一年春的二千多钱每石,已经降到了去年秋收后的二百钱每石;

而在粮产不足以供应需求的关东,粮价却仍旧居高不下,常年维持在二千钱每石。

至于原因,可谓是极尽复杂。

有天子刘盈‘厚此薄彼’,以优先供应关中、北墙卫戍部队为主要方阵的缘故;

有关东粮商群体‘囤积居奇’,为利益抬高粮价的缘故;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由于垄断关中粮食市场的少府,供应关东的粮食量不足,以及供应价格不低。

便拿去年秋收之后举例:

按照少府于秋收之后发布的公示,少府今年收购粮食的价格,为一百五十钱一石,售价则为二百钱一石;

与此同时,为了能确保自身的垄断地位,少府‘每石一百五十钱买入、每石二百钱卖出’,原则上都是无限量购入、售出。

但在供应关东之时,少府却是摇身一变,从垄断关中粮食市场的狗大户,陡然变身为了‘平准均输’的坚定卫士。

对于供应关东的粮食数量,少府严格遵照了刘盈交代的‘优先确保关中粮食市场、朝堂用度,以及军队补充’的原则,将对关东的粮食供应量,维持在了全年五千万石以下!

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少府供应关东的粮食,那都是留够了关中百姓的口粮、朝堂以及军队的需求,才把剩下用不到的部分拿出来,供应给了关东。

而‘全年不超过五千万石’的粮食供应,也间接导致了关东粮食市场的供需关系严重不对等,从而导致粮价根本无法下跌。

——在少府官营粮米之钱,从关中流入关东的粮食,基本都在每年一万万五千万石以上!

甚至即便是这样,关东的粮价也从未曾低于关中!

而现如今,关中出口关东的粮食却突然减少了三分之二,显然会加剧关东的粮食紧缺,从而影响粮价。

再者,便是少府供应关东的粮食,也不是按照关中地区的‘一百五十钱每石无限量买入、二百钱每石无限量卖出’,而是以每石八百五十钱的价格,每年固定卖出五千万石。

如此一来,吴王刘鼻发出‘少府敲诈宗亲诸侯’的牢骚,也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在关中卖二百钱,在关东却卖八百五十钱,这分明就是在抢钱!

甚至就连这八百五十钱每石的价格,都并没有包含运输费用!

——在得到关东宗亲诸侯的‘订单’请求之后,少府只负责将粮食运到函谷关外的敖仓,并让诸侯自己派人去取!

这般差别待遇,要是再没人跳出来,骂阳城延两句‘利令智昏’,恐怕就连刘盈心里都要犯滴咕,猜测阳城延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是不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滔天背景’了。

但发牢骚归发牢骚,吴王刘鼻,乃至于齐王刘肥、楚王刘交,以及刘盈的其他弟弟们,恐怕也根本不敢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究其原因。

“太祖高皇帝分封宗亲诸侯,以镇关东,本就以土、民全予诸侯王之手;”

“民得饱食,本就乃诸侯所当虑之事,而非朝堂之责。”

语调低沉的道出一语,刘盈便也停下手,神情稍带严肃的坐在了吕雉身边。

“往昔,关东之民苦粮米不足时,然诸侯皆不以为意,只于王宫之中基金奢靡,而于民生不顾;”

“诸侯民食不果腹,又无诸侯相护,竟只得够关中粮商所输之关中米,乃作价石数千钱······”

神情凝重的说着,刘盈不忘稍叹一口气,将目光从母亲吕雉身上移开,转而望向殿门的方向,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自秦亡而汉兴,凡天下之民,无不赖关中之米东出函谷,以供关东民食;”

“便因此,关中纵得粮产丰足,亦难免粮价鼎沸;及关中所输关东之米,亦因输途调拨,而贵逾石数千钱。”

“儿尚为储之时,曾闻太祖高皇帝尊尊教诲:不谋万世之君,不足以谋一时。”

“彼时,儿便心有疑虑。”

“——今天下百废待兴,民口不丰,关中肩天下民之口粮,亦已捉襟见肘;”

“待日后,天下民安居乐业,民口盛丰,关中之粮尚不足关中民食之时,天下之民,又当何以为食?”

语调满是郑重的发出一问,刘盈才回过头,再次望向老娘吕雉那若有所思,又噙笑不住点头的和蔼面容。

“故儿以为,为今之计,唯令少府少调贵米与关东,以迫关东诸侯开垦!”

“若不如此,待数十年之后,天下民口安居而倍之时,关中恐但无以输米以养天下,反当需关外之米输入关内,以养关中之民······”

听闻刘盈此言,吕雉面上却并没有流露出惊诧之色,只满是深意的笑了笑,便轻轻拉过刘盈的手。

“若以天下、百年之计,迫关东诸侯各自开荒,以自足国民之粮米,确可谓国朝大计。”

“然若如此,日后得三二诸侯,心生不轨之念,又手握扭转乾坤之钱、粮,怀利器而起异,又如何?”

“使关东列国久赖关中漕粮,而使诸侯勿得叛逆之能,使宗庙社稷久安,岂不更佳?”

闻言,刘盈却是莞尔一笑,旋即毫不迟疑的对上吕雉那满带审视的目光,眉宇间不见丝毫慌乱。

“凡天下之事,有得,则必有失。”

“凭粮米而治诸侯,确可使宗庙得安一时,却无以久安社稷一世。”

“且若今日,儿因治诸侯而阻诸侯开垦,待日后,天下之粮不足天下之民果腹之时,此,便乃动摇社稷之大患。”

“正所谓:两相全害,取其轻者。”

“于关东诸侯,与其因噎废食,莫如循序善诱,使列国各得自养其民之能。”

“及诸侯得屯粮而心起异,可谓之曰:祸,亦可谓之曰:机。”

“若有朝一日,关东果得自养其民,而于无汉祚心生诡念之宗亲,朝堂自可发兵讨之,以化此‘可自养其民’之国为郡县·······”

怪异的笑着,刘盈望向吕雉的目光中,竟还隐约带上了些许算计!

“再者,今少府虽以寡粮、贵米供关东,然列国开垦自给,亦非三、五岁之功。”

“待诸侯势大,儿亦当年壮,朝堂亦当府库充盈、兵精将足。”

“彼时,恐关东诸侯纵得反叛之能,亦无胆生不轨之念?”

啪;

啪;

啪。

三声清脆的掌声,让刘盈不由自主抬起头,便见吕雉面上已尽带上了一片欣赏,以及莫名的心安。

“善·······”

“甚善······”

笑着发出这声赞许,吕雉便将手放回腿上,眉宇间虽仍是基金的柔和,但语调中,却下意识带上了些许干练。

“即皇帝胸有成竹,吾,便亦无他议。”

“只吴王胸怀怨怼,长此以往,恐于社稷不利。”

轻描澹写的道出一语,吕雉便侧过身,从身边拿起一张绢布,递到了刘盈面前。

“吾意:遣使面斥吴王,戒其言行失当之余,暗警宗亲诸侯之余者。”

“皇帝以为如何?”

闻言,刘盈却是笑着站起身,满是温顺的对吕雉一拱手。

“儿臣,谨遵母后诏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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