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宴厅之后，沈万山很快就找到了在一进院落之外的庭中拍栏杆赏月的苏轼，后者回头看了一眼沈万山，面无表情道：“沈兄方才，是何意？”
沈万山轻扶着栏杆，谨慎道：“苏兄对我等游侠之辈，是否有成见？”
苏轼哑然一笑：“说来倒是奇怪，我自少时负笈游学，所交之人众多，却往往是和游侠之辈交情最深，也最为投契，就比如我在眉山相识的忘年之交巢谷巢元修，就远比什么学士什么翰林更对我的胃口。沈兄给我的感觉，倒是有几分巢元修的味道。”
沈万山眯眼笑道：“巢元修我倒是听说过，其人在江湖上也是大名鼎鼎的一号人物，农户出身，先学文，后学武，没什么师父教他，却练出了一身过硬的罡气境修为，前几年还往秦凤、泾原一带云游，听说在当地组织过民团，颇是做过几分大事的人。”
苏轼抚掌笑道：“是啊，像此人就极对我胃口，反而那些啸聚座谈，自以为天下事我自当之，却无时无刻不怀着自己的鬼蜮伎俩，将天下大事均作为赌桌上的筹码一般握在手中的，我是很不喜欢的。”
沈万山呵呵笑了几声，说：“天下事我自当之这种话，今日席中的某人的确是说过的，而我也认为其人的确有那个魄力和资本说这种话。这也罢了，至于其他人，是否是苏兄所说的‘鬼蜮伎俩’，倒还是有待验证，不过那位王雱王公子，我可是和苏兄一样，不喜欢他！呵呵呵呵……”
苏轼突然瞥了一眼沈万山：“你也想娶舍妹？”
沈万山笑到一半，猛然刹住，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嗽，若是如此，那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苏轼盯着沈万山的眼睛，面无表情道：“我不喜欢王雱，只是因为其人给人一种太过阴冷的感觉，加之他如今身为皇城司勾当，身份更加令人望而却步，缺不代表我对其人的人品和才学有所怀疑，其父亲江宁王介甫，我也是很仰慕的。至于沈兄，其实从下午，我们在韩公府上见面时，我就注意到你对舍妹的感觉不太对。之后便越来越明显，方才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在苏轼的逼视之下，沈万山经历了最初的紧张之后，迅速恢复了平静，他回应着苏轼咄咄逼人的目光，泰然自若地点了点头：“子瞻兄慧眼，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自从一个月之前，我与令妹初相见坊间，我便下定决心，此生非令妹不娶。这句话当日是在心中对我自己说的，今天既然被子瞻兄看破，我不妨明言，以我锦绣城的名义起誓，我沈万山此生，非苏曼青不娶！”
苏轼低头，默然不语。
沈万山嘿然一笑：“怎么，子瞻兄方才所言，对于江湖游侠并无成见，难道仅仅是应景之句吗？”
苏轼微微叹了口气，摇摇头说：“这事，还是等舍妹出来以后，自己告诉你吧。”
沈万山一怔，心头猛地掠过一丝猜想：“难道说……”
身后突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沈万山立刻收声，并迅速判断出，这正是苏曼青的脚步声。
等到脚步声来到身后，两个人齐齐回头，眼前的果然是苏曼青，只是这姑娘今天似乎格外高兴，在偏厅陪着几位夫人小姐小酌了几杯，脸上竟然泛上了一抹淡淡的酡红，拉着两个同龄的姑娘，嘴里不住说笑着什么，身后还跟着一个手忙脚乱地小璇，却是给她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甚至还有先前入席前就解下了的帷帽。
走到近前，看见是自家哥哥，苏曼青总算是恢复了一些仪态，笑着向自家兄长随意一礼，目光却斜向了从自己一出现，便屏息凝立一旁的沈万山。
苏曼青嬉笑着说：“沈公子，你和我兄长聊什么呢？”
沈万山负着一只手微笑道：“商量娶你的事情呢。”
一旁的苏轼无语看来。
苏曼青先是一怔，接着便捂着嘴嘻嘻笑道：“好啊……但你要记住哦，若是想娶我，是要通过我的三个考验的。”
沈万山笑容温柔：“有何不可？请出题。”
苏曼青嘻嘻一笑，并不答话，挽着两个女伴转身跑开了。
目送苏曼青窈窕的身影如同一只轻巧的乳燕钻入隔壁园林之后，沈万山才收回目光：“子瞻兄，刚才曼青好像答应了。”
此时的苏轼已经如同一尊木偶一般，片刻之后才缓了回来：“不对，舍妹刚才说了，要通过她的三个考验！而且，不满沈兄，方才在下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不久之前，我在从眉山来长安路上，已经有一位人品才学俱佳的年轻俊彦拦道求亲。我知道舍妹一贯戏言三道考验，所以约了他前来汴京赴试，算算时间，这几天也应该到了。”
沈万山怔了一会儿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强行压抑下询问此人身份的冲动，怕自己会实在忍不住，睡梦之中就把那人给杀了。
沈万山问：“曼青知道吗？”
苏轼摇摇头：“尚未来得及告知。”
沈万山摇摇头，没有再多问，因为此时，王雱已经走出宴厅，扶剑盯着沈万山和苏轼两个人，只看得苏轼一个文士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沈万山缓步向前，拦在了苏轼和王雱之间，同样也扶剑看向了王雱。
又过了许久，王雱点点头，似乎在内心深处已经对沈万山下定了什么决心，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而去。
那一夜，直到三更，酒宴才散，沈万山应邀护送韩琦回府。其实这却是有些多此一举，毕竟是在帝都汴京，韩琦又是三朝宰相，这年头天下承平许久，即便有夏侯自在这个先例，要想在汴京对韩琦再来一次，却也是天方夜谭。
更不要说，韩琦身份的特殊，跟在韩琦身旁的不仅仅有沈万山和韩府的几个护卫，今天他的一场赴宴，甚至可能还连累了半个皇城司的干事不得不加班到半夜。
别的不说，至少王雱那厮虽然先走了，谁知道此刻是不是就跟在身后不远？
所以当沈万山看见紫衣刀夏侯自在一身浴血，拦在路中间时，整个人是恍惚的，就仿佛眼前这一幕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