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抱歉，殿下。我没想到最终局面会演变成这样。”

一同行走在梯梯堡内幽静的长廊边上，埃里克忽然如此说。

夜风吹拂，石墙上的火把熊熊燃烧着，却依然有照亮不到的地方。廊柱的影子投下，埃里克的面色笼罩上浓重的阴影。

“没关系。埃里克，人类的认知是有限的，没有人能预料到事情的所有发展。”

“可是……如果那位梅丽莎女士没有跟着去的话，我的这场谋划就是个笑话。”埃里克羞愧地说。

“谁能预料到使节团里竟然藏着一位大魔法师呢？”伦恩毫不在意地说，“更何况，即使责怪你，你那些手下的生命也没法挽回。吸取教训就是了。”

“我明白了，殿下。”埃里克严肃地说着，忽然问道：“殿下，您真的相信那位哈维大使的说法吗？”

“你指哪方面？”

“全部。”

“相信啊，为什么不相信呢？”伦恩理所当然地说。

“这……”埃里克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张口想说些什么。

伦恩摆手打断他，说道：“我的老师雷蒙德，他从小就教导我，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存在什么明显的对错。人们判断一件事，往往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权衡利弊，寻找理由，最后，每个人都会认为自己才是唯一正确的那个。魏尔德有句谚语，叫做当局者迷。埃里克，你之前曾对我说出你的两个计划，一个计划是袭击使节团，逼迫寇里牧首；另一个则是前往都灵城，积累人脉，然后借兵叩关，魏尔德国内贵族必定群起响应……我没说错吧？”

“是……是这样。”

“现在，第一个计划被证实并不是那么地成功。而第二个计划，埃里克，你诚实地回答我，你觉得成功的机率有多大？”

“……最好的情况下，是很有机会的。”埃里克硬着头皮说。

“你看啊，埃里克，连你自己其实都不是很有信心，对不对？然而，有些事情，不去做是不会知道结果的。那个时候，就算是明知道希望很小，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相信了你说的话。同理，我之所以相信哈维的话，也只不过是因为抱着期待罢了。就像哈维他自己说的，死了的哈维没有用处，活着才有。如果不是哈维自己也认为有可能，他又怎么敢凭借那些话来求得活命呢？”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伦恩居住的房间门前。

伦恩将手放在房门的扶手上，忽然转头问：

“话说回来，埃里克卿，你真的不后悔么？”

“如果殿下是指被削除爵位这件事情的话，从殿下没有选择忽视我的那一刻开始，埃里克就没有好后悔的了。”

………………

道别埃里克，一进房间，伦恩就注意到女仆正侧躺在床上，不禁有些纳闷起来。

这是很罕见的。

虽然梅丽莎这女仆一向目中无人，但不经询问就懒散地往他床上躺，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

更何况，他还没睡呢，女仆怎么能比主人还先睡呢？

伦恩绕床走了半圈，注视着女仆的脸庞，发现她竟然脸色平和地闭着双眼，胸口轻轻地起伏着，隐约像是睡着了。

“梅丽莎，你还好吗？”

他小声地问。

女仆没有应答。

“竟然真的睡着了……真是的，万一寇里牧首没有和我想的一样做，你要怎么救我？等你自然睡醒吗？”

伦恩鼓起脸如此想着，心中生起闷气来。

女仆在他的心目中，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而人们对于最亲近的人，往往都会不自主地要求更多。

“喂，梅丽莎，该醒了。”

伦恩用手指轻轻地戳着女仆的脸，触感柔软滑腻。

然而女仆还是没有应答。

伦恩忽然感觉到不对劲起来。他双手按住女仆的一边肩膀，用力地推了几下。

“梅丽莎！梅丽莎！”他焦急地喊。

喊了几遍，女仆才终于睁开紧闭的眼睛，黑色的眸子中光晕迅速凝聚，聚集到伦恩的身上。

伦恩被她忽然睁开的眼睛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只感觉小腿都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怎么回事……那个瞬间的杀意和恶意。”

伦恩心中暗想，表面却是表现如常，关心地问：“你怎么了？梅丽莎？刚刚不管怎么叫你都醒不过来，我、我还以为你战斗的时候埋下了什么隐患呢……”

他单方面说了一阵，慢慢地声音就越来越小。因为伦恩发现，尽管他叫醒了女仆，但女仆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用略显呆滞的眼神看着他。

“梦游？”

伦恩呐呐地说。

可这个判断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怎么可能是梦游呢！虽然他和溃退下来的佣兵们一起守在甬道门口，完全没有看到女仆战斗的场面，但事后惨烈的现场却无处不显出了当时情况的凶险。

可笑的是，当梅丽莎一如既往地、淡然地对自己说要去休息一下的时候，自己还浑不在意！

什么时候，那个女仆口中竟然说出过自己想要休息这种话了？

伦恩自责地想着，然而这种时候自责是没用的，他很快就振作精神，摸着女仆的脸强笑道：“梅丽莎，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办法告诉我？你不会是要变得和加布利尔那死老头一样吧？不要吓我！”

伦恩担忧地说了一阵，见女仆还是没有反应，不由得站起身来，咬着手指在床边来回走了几圈。

“难不成是中了针对精神的黑魔法吗？加布利尔那个混蛋，竟然想和我的梅丽莎同归于尽！”

自觉已经把所有线索串联起来的伦恩不由得骂出声来，然而由于从小所受的王室教育，他骂人的词汇也就那样，混蛋、贱人地骂了几句，心里便不由得想起寇里牧首来。

毕竟作为教会国一地牧区的首脑，寇里本身就应该是一名造诣很深的辉光牧师。而辉光牧师，是世人公认的，对于治疗黑魔法造成的诡异伤害最有心得的职业。

虽然是这么说……但问题在于，此时的他，在失去了梅丽莎这个最大的依仗后，寇里牧首还会对他和颜悦色吗？

尤其是他之前很是嚣张了一阵的情况下，即使后来寇里表面上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说不定也只是因为忌惮梅丽莎几分钟内覆灭整个使节团的力量而已吧？

伦恩面上阴晴不定，站在床前想了一阵，终于还是咬咬牙，转身想要去找寇里牧首。

然而，就在他下定决心走到房门边上，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梅丽莎的时候，忽然发现，后者竟然不知何时坐起身子，脑袋一转，阴森森地向他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