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时间，足够发生很多变化了。一定有让你印象深刻的情景。”

“……”雪风拨弄一下右耳，嘴边泛起无奈的微笑。她明显还带着抵触情绪，但还是顺从皇帝旨意，认真地开始了回忆：

“你呀。好吧，都说到这地步了，那我就想想……嗯，你的北上兵团士气很高，士兵有精力互开玩笑，路上碰到的军官对仪表十分注重，就连挖井的时候——”

说到这里，灵狐的神情突然起了变化。只见她从绳索上面一跃而去，羽毛般轻盈地落在高殷面前：

“昨天，我在这周围转悠的时候，看到一队步兵在打新井。现在想想，他们居然没有挖出鬼火！陛下，北上兵团打井的时候，是否都是这种情形？”

“朕外出巡视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任何鬼火。无论打井还是挖壕沟。”天子直视霜雪之风的双眼，语调平缓地说道：

“在这座军营，除非释放烟火信号，否则见不到蓝绿光芒。昨天，孝瓘堂兄、王铁枪也同朕说过这件事情，在晋阳城南、介休县城周边，白天已经极少有土无伤出没。”

他就差把想说的话直接喊出来了。霜雪之风，对此当然也是心知肚明。“你压制了太虚蠢动。就像先帝当年那样。”灵狐端详着年轻皇帝，忽然伸出那双细白柔荑，轻轻托住后辈的强健手臂：

“我不会说谎哄你。陛下，我一直对你不放心，总觉得你还是孩子，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而不是被身份地位裹挟着向前走。”

“朕还没有那么洒脱。”年轻皇帝咳嗽一声，被阿姑的夸奖弄得有点尴尬。“身份、地位，谁又能摆脱这些？朕也就是学到了些许经验教训，比以前更加称职罢了。”

“最难的，恰恰就是称职啊。”雪风一声叹息。她松开双手，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缓缓踱步，目光掠过高殷收集的舆图：

“只要坐上皇位，任何人都有驱散妖邪的能力，包括汴京围城时那个前朝废物。但是，能够让整片土地改观的，只能是真正有为的天子。陛下，肃清戎狄劫掠队伍，估计需要多长时间？在此期间，飞天舰队是否还会再次出击？”

“再有两天，北进兵团就能集结完毕。到时候，作战计划也会编订完成。”高殷松开右手，让厚厚一套考卷自然落上桌面。他已经不需要故作悠闲了。“我会沿官道派出步兵，让道路网重新通畅。骑兵则会紧随其后，痛击螳臂当车的任何宵小。飞天舰队仍会出动，但不会过于深入敌境，战舰必须保持在步兵、骑兵以及朔镇军队的视野当中，为地面部队提供直接火力支援。五天，最多五天，我就能把那些垃圾扫出晋中盆地，然后把他们彻底碾碎！”

“我同意这个计划。但我还是会搭乘其中一艘战舰，无论是否得到允许。”灵狐举起手掌，在空中轻松地画上一个圈：

“可别拦我。你那些赶鸭子上架的船员，必须有人看着才行，而且，我也要做好准备预防万一。假如朱邪赤心狗急跳墙，不等准备好就强行召唤恶疽，晋阳城北的敌军营地，恐怕会变得很难攻打。”

“朕就是要把它逼急。”高殷咧嘴一笑，右手用力攥成拳头：

“就是要让它匆忙召唤！一旦召唤失败，戎狄军队就会遭到反噬，朱邪赤心只能眼睁睁看着精锐损失殆尽。即便召唤成功，它最多也就是喊来几只芽孢，朕甚至不用亲临前线，看着将士们杀敌就好！”

这番豪言壮语，说得高殷是通身上下酣畅淋漓，精神为之一振。灵狐笑吟吟地望着年轻皇帝，居然抬起两只小手，很应景地鼓起了掌来：

“气势很棒，有先帝的影子。不过呢陛下，你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东西？提示一下，汾水。”

“水师？水师肯定也会逆流北上，那么多炮不用白不用……”高殷愣了愣神，突然间灵光一闪，下意识地“啧”了一声。“朕明白了。海族大使的事情。‘喧嚣之波’没有跟来，台军击退祖龙后，他就乘河西归了。朕知道，大使在水中无人能敌，但他需要向族人报告喜讯，将祖龙战败的详情传遍四海，不能在这边耽搁太久。雪风阿姑，如果朕能赢得海族信任，至少可以让倭寇、阿兹——维京海盗多个敌——”

“他的确离开了。我请汾水沿岸的河童部落打探过。”霜雪之风打断了皇帝的战略分析。她的笑容依旧甜美，但眼神却格外的专注认真：

“但河童另外还讲了许多事情。水里新出现一些外表生满棘刺、形状就像五角星的小怪物，它们数量虽少，但是胆子却非常大，只要爆发水战，就会迫不及待过去观战。到目前为止，这些东西与补给船队相安无事，以后估计也不会爆发摩擦，但它们显然会在这里待上很久，直到被主人唤回故乡。”

“长着八条触手的主人。”高殷咧嘴笑了。“这老家伙。行啊，这么想看就让他看个够，让他瞧瞧台军如何消灭朱邪赤心，让他瞧瞧，国朝军势究竟有多强盛！”

“……”雪风没再多说什么，她就像凡人淑女那样欠身后退，道了个无可挑剔的万福。高殷严肃地点头回礼，然后踱着四方步走向黑檀刀架，亲手把“月华”挂上革带。是时候巡视军营了，是时候鼓舞士气了，接下来，他将会掀开帘幕，沐浴在清冷的月光当中；接下来，他将会召集各军将领，同他们一起敲定作战计划。

旌旗将会与朝阳共同升起。到那时，铿锵的铁靴必将踏碎晨雾，如林的槊戟亦会刺破黑暗，而他，大齐皇帝高殷，则会与将士们上下齐心，共同开洞北进兵团这台杀戮机括。/想挣扎就挣扎吧，朱邪赤心！带上你的部众，带上你的妖邪，在朕为你选定的葬身之地，尽情表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