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仿佛梦呓一般的解释，却令李玄与叶芸儿顷刻之间呆若木鸡。

李玄清楚地记得当他杀死李慕玄甚至李慕云时，从他们身上飘散而出，涌入自己身体的奇怪光点，里面还包含着许多凌乱地记忆碎片。

这个场景只有他能看到，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曾经，他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只当是皇族的某种秘术。

而今，听到李神通的解释，这才明白，这分明便是窃取自神明的伟大力量，在以一种残忍无情的方式不断继承传递！

到了这一刻，李神通所说的一切，他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因为事实就摆在那里，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你杀死了李慕玄，你便是最后一个有权继承力量，也有权继承诅咒之人，所以李慕云其时心里最后明镜也似，却依旧不得不将一切托付于你，毕竟，算起来，其实你也应该叫他一声‘皇兄’的。”

李神通的声音幽幽传来，仿佛来自另外一个空间，停在李玄的耳中，显得空洞而游离。

他此刻心中唯一在意的却是——

“那么我与阿雪……我们……”

似乎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李神通开口道：“你和长公主没有关系的，虽然同系一族，但分支上溯久远，早已无碍，只要你们相互喜欢，于伦理来说并无不妥之处。”

听到他这么说，叶芸儿心中也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毕竟，如果这事有关系，那么他们两人之事，岂不又是一次对诅咒悲惨的应验？

但李神通这时却道：“李玄，时不我待，没有了李慕云的压制，我也无法控制我们一族所镇压的神明躯体，这场预言中的天地大劫难，只怕眼下就要降临了，你最好想一想，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怎么去做！”

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很明显，显然就是告诉李玄，就算你不在乎天下亿万黎民，但你总要在乎自己深爱之人，你真就能置身事外，看着她们也一个一个死于神明的怒火之下吗？

这短短时间之内，他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实在太多太庞杂，李玄一时还是有些无法接受，目光之中流露出一丝茫然无措。

“神明复活？天地劫难？可……我能做什么？”

李神通轻叹一口气，说道：“就是怕你不知所措，我才苟延残喘至今，只为给你引路。”

他深深看了两人一眼，起身来到寒潭边上，幽幽道：“你们随我来吧！”

随即便见李神通伸出一只手，微微一引，便似有无形之力为他引动，下方的寒潭之水骤然“哗啦啦”向两边分开，露出一副纯由潭水构成的螺旋阶梯。

他举步当先，缓缓走了下去。

看到他的身影沉入下方的潭水之中，李玄与叶芸儿互相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便尾随跟上。

如今李玄颅顶之上一蓬青火燃烧不休，归真境的加持之下，几乎万邪不侵，即便下方有什么危险，也足以应对。

两人相携走下，跟在李神通的后方，沿着螺旋向下的水梯一路深入。

李氏宗祠的所在本就在地底深处，但看这寒潭下方的所在，似乎还在更加深入地底的位置。

一行人走了足足有两盏茶的时间，才终于来到寒潭底部。

周围的水幕被李神通与李玄两人的气势迫开，形成了一小一大两个空洞的半球。

小一些的空间之中自然便是李神通，而大一些的里面，便是李玄与叶芸儿了。

寒潭下方的空间十分广阔，而且四周缀满了无数发光的水底生物，竟将这里照耀地仿佛白昼一般。

潭水至清，能见度极好，一眼望去，此间应该是个足有数百丈方圆的地下洞穴，远处潭底有蜂窝般的奇石林立，在这石林之中，能够看到滚滚水流涌出，应该便是泉眼的所在。

而在另一方角落，则有不少幽深不见底部的空洞，吸力强劲，应该便是水流去处。

可惜这些地底水流的出口，多且狭小，便似莲藕一般，否则或可进入一探这水流的去向。

在这方空间的正中央，可以看到有一处明显人工建造的痕迹，类似于某种祭坛或者施法的场所，斑驳的石制圆台之上，有无数道泛着幽光与滚滚灵息的枷锁，将一个黑红色的物事困在其中。

李玄凝目望去，仔细分辨了半晌才看明白，那被困锁在其中的东西，竟然是一颗婴孩头颅般大小的心脏！

能够被如此珍而重之地镇压在此，联想到刚才李神通所说，李玄心中微微一惊，暗暗想道：“难不成，这便是那神明的心脏？”

他盯着这颗黑红色的心脏看了半晌，发现其上的枷锁早已将之锁得紧密无间，令其想要跳动一下都是艰难。

可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之下，这颗心脏依旧散发出极为诡异的威压，生生将四周的潭水迫开，留出了一个比李玄这边还要巨大的干燥空间。

那颗心脏，非常缓慢，但却异常坚定地，仍旧在跳动着。

“咚咚——”

跳动如雷鸣，如天地回响。

它并不会让你直接听到声响，而是会将这种伟大的脉动，直接映射到你的脑海之中。

所以明明四周一片安静，但李玄依旧能够听到它的声音。

陡然间看到如此诡异血腥的画面，叶芸儿不禁握紧了李玄的手掌，微微紧张起来。

李玄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安慰了两句，这才看向李神通。

如果说刚才他对于对方所说的一切已经不得不信了八成的话，到此时，便是真正十成十地相信了。

李神通恰巧也向他回望而来，两人目光交汇，其运起澎湃的灵息，传音说道：“这便是我李氏皇族千年以来一直保守的秘密，更是折磨我等无尽岁月的诅咒，我先前便在此处帮助镇守此物，但它如今已即将脱困而出，竟连我也无法近身了，只怕不日便会脱困，届时必有一场无边浩劫！”

听他说得郑重，李玄也自不敢怠慢，但他毕竟艺高人胆大，想着李神通只有破界境巅峰，无法靠近也是情理之中，但自己已达归真至境，说不定还可以试试。

想着，他便向前摸索而去。

眼看那心脏所在的干燥空间与李玄所撑开的避水空间已经接壤，即将贯通，但奇异的事便在此刻发生。

只见无数囚锁之中，忽然荡出一道淡淡的波纹，所过之处万物辟易，李玄本在前进，以他如今的境界，当此之时，应该是无物不破才对，但却被这简简单单一道波纹向后生生推去。

这股力量之巨大，难以想象，而李玄却仍旧尚未掌握传承自李氏族裔的那股雄伟力量。

不知不觉间，他就被生生向后推开，一直退出去几十丈远，这才停止。

李玄眉头皱起，这才知道，李神通所言非虚，想要接近那颗心脏，此时竟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

他在这边试图接近被镇压的那颗心脏，但却不知，此时大荒之上，骤然相继有五道雄浑之极的光柱从四面八方升起。

那些光柱所在的位置，若拉开视角从天空之上向下俯视，便会发现，竟分别出现在五国的国都方向，唯有蜀国的天都城那里没有动静。

伴随着巨大的光柱通天而起，整个大荒都被笼罩在了一片昏暗之中。

天空之上乌云汇聚，地面之上雾霭丛生，一瞬之间，仿佛有什么机关被触动了一般，种种不可思议的景象，接连出现。

随即，从各国国都方向，先后便开始传出隐隐的震动，仿佛正有什么洪荒猛兽要从地底破土而出。

李玄与李神通深在长安城地底之下，即便远隔千万之遥，却也依旧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紧盯着眼前无数道锁链所镇压住的那颗心脏，李玄的耳中忽然听到了十分轻微地“叮叮”之声，仔细看去，却是那些锁链正在微微震颤摩擦，发出了这种声音。

他转头看向李神通，却见对方面色瞬间如丧考妣一般，竟然在惊惧之中渐渐惨白如纸。

李玄心中一紧，忍不住传音质问道：“前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惨然一笑，李神通摇了摇头，颓然道：“要来了。”

“什么要来了？”

“祂！”

说完这些，李神通便似下定了某些决心，毅然走向李玄而来。

两人用气势所撑开的避水空间渐渐融合，李神通平静走到了李玄的面前，挥手之间，取出了自己的那柄银色小剑。

他反手将剑柄递向李玄，平静说道：“杀了我，收回所有分散在李氏男丁身上的神力吧，如今只能让你一试了。”

李玄的脑子一时还有些转不过弯来，这说话之间就让自己杀了他，又算是什么？

怔然之中，李玄并未接过那柄剑，而是试探着问道：“是不是那被镇压的神明就要脱困了？”

轻轻叹了口气，李神通无奈道：“不是就要，而是已经！我大唐乃是大荒中央之地，如果连这里都能感受得如此明显，那便说明，镇压在其他六国的身躯，已然获得了自由，祂很快就要来了，趁其还没有取回心脏，或许你还能与之抗衡一二，若给祂取走了自己的心脏……”

说到这里，他重重一顿，没有接着说下去，但后边的话语，不言自明。

叶芸儿的眼珠轻轻一转，接口说道：“若被他恢复了完整的肉身，这场劫难便真正开始了，对不对？”

李神通这次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便在他们说话的空档，此刻大荒之上，无数土地都剧烈震动起来，地动山摇之间，无数黑色的烟尘从裂开的地缝中升起，随即蔓延到了天穹之上。

各国子民在这一刻都不约而同，抬头向天空看去。

只见大荒之上升起的五道光柱中，有一个影子一闪而逝，随即消失。

那分明，便似一个无头无腿无臂无心的残破身躯！

横跨千万里之遥，那残破之躯猛然落在了陈燕地界，掠过蓟都上空，一道似是左臂的黑影猛然与之连接在一处。

随即，空间中泛起一阵恐怖的波动，这道残躯飞快掠过，再出现时，已经落在了金氏王族统治的大辽国境内，上京城中的光柱里，骤然一道虚影脱困而出，与疾飞而至的残躯连接在一起，竟是一条右臂！

如此一幕，接下来不断在他处上演。

这道残躯在极南粤国找回了左腿，又在屈楚大地寻回了右腿。

那个无头之躯最终在一片昏暗的天色之中，如同魔神降临，缓缓落在了大羌国的国都上空。

中元城内，大羌王族体若筛糠一般，在皇宫的地面上跪成一片。

一道刺目的光柱，便从宫殿之内升起，直通天际。

那道无头残躯缓缓落下，招手之间，一个面目俊秀近妖的头颅倏忽间飞来，落在了其双肩正中。

随着一道骨肉接驳的诡异声音响起，一个身着白色长袍，面目英俊似妖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了世人的面前。

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面白无须，容貌精美直能夺人魂魄，一头青丝随风飘舞，风度翩翩当世无双！

然而，就在这幅几乎堪称完美的皮囊之上，却有一个明显的缺陷！

他的胸口，有一个巨大的血洞，直通后背，能够让人直接望穿他的身躯。

那个血洞之中，空无一物，而其所在的位置，原本应该是心脏！

羌国王族上至羌王，下至王孙，都颤抖匍匐在此人的脚下，大气不敢喘，更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年轻男子的眼珠，有些生涩地转动着，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一千多年了呀……”

他忽然仰首望天，隔着无尽空间，望向了长安城方向。

几乎就在同时，李玄、叶芸儿与李神通，顿觉一股无比庞大的神意笼罩而来，让三人忍不住都打了个寒战。

年轻男子看着长安城方向，淡淡一笑，如同呓语一般，轻声说道：“还是不肯放手吗？既然我已经醒过来了，那便由不得你们了！”

他忽然抬起一只白皙的手掌，指向天空，悠悠说道：“大荒世界，从此当为永暗之夜！”

这句话，仿佛便是圣旨，是这个世界的至高规则！

骤然之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昏暗的天空彻底黑暗下来，白日之间，大荒无尽土地，同时陷入了一片漆黑！

【作者题外话】：今日两更，6000字，第一更4000字单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