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有命，非生即死。

了因临走郑重说出的话并非没有意义，相反一定有某些含义。

李玄茫然看向几位师兄，终于许君青叹了口气道：“小师弟，想不到这位了因小师父执念竟然如此之深，尤其对你更是恨之入骨。”

“这怎么说？”李玄脱口问道。

“那句话是混合着灵息说出的，虽然并非什么术诀，却是修者对天的赌咒，他已然立意杀你，若做不到，日后突破桎梏关口时，便会引来天火烧身，灰飞烟灭。”

许君青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理解，又看了看神色有些慌乱的叶芸儿道：“小师妹，你还好吗？”

叶芸儿紧紧拉着李玄的衣袖，见后者因自己无端惹上这般必杀的赌咒，心中并没有李玄拜入天下楼的喜悦，反而充满了迷茫和忧虑。

“原来只是这样。”李玄听过后却洒然一笑，转身安慰了一下叶芸儿，并没有太过在意。

他在这座城市之中，早就有了养浩然这样不死不休的敌人，更有些他此生必须去杀的仇敌，多了一个了因却也并没放在心上。

祭典已成，不管过程如何波折，终究还算是完整的完成了整个仪式，虽然其间插曲不断美中不足，但青山的主人在此，就算宾客们有心议论，却也不敢当着叶通天的面。

后续庆祝活动是宏大的，由皇室出资恭贺天下楼本代楼主收入关门弟子，在青山上下举办了十分隆中的宴席，礼部的官员尤其忙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忙的不亦乐乎，日照向晚时分，宫中也赐出了天子的旨意，特别勉力了李玄一番，同时对叶通天表示祝贺，送来众多贺礼，光是拉贺礼的马车，就从山脚下排队出去，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些俗务自顾洪熙回来之后，便接手处理，他似乎多年以来时常主持青山俗务，十分娴熟，统筹调度条理分明。

曲天歌单独找到叶通天，师徒两个在无人之处聊了许久，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一直聊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却只有叶通天一人回来参加宴席。

叶芸儿虽然这些年渐渐因为许多事情对曲天歌有所怨怼，但终究是她的大师兄，她还是问了一句，却听叶通天说，他有重要事已然连夜离开了青山。

一家人的晚宴，终究还是空下了一个座椅。

宴席吃的都是宫中赐予的酒菜，倒是不需要李玄再临时下厨，山上山下各国各界来恭贺的人群络绎不绝，有些送了礼就走，但更多则留下吃酒，顾洪熙统筹青山事务，也只不过在家宴上吃了两口菜，祝贺了一下师父和小师弟李玄，便匆匆而去，毕竟那许多宾客都要他一个人来应付。

怕他一人不胜酒力，叶通天又点了许君青的将，让他去陪同顾洪熙，这样一来席上便只剩下寥寥几人而已。

上首叶通天吃的不甚尽兴，叶芸儿更是没吃几口，攀着他的袖子闷闷不乐。

狄逊、余文北、李玄三人坐在下首，看气氛沉重，吃的也十分沉闷。

终究还是叶通天打破了沉默道：“这宫中的酒菜便也就如此，还是老六的手艺精妙，你们有些人大约没有尝过，明日便叫老六露一手给你们瞧瞧。”

李玄赶忙恭敬应了，他在青山诸弟子中排行第六，叶芸儿并未计数进入排行，所以听到师父点名，他反应很快。

晚饭吃罢，叶通天道：“今日忙活了一天，你们也都倦了，各自好生休养，我大约还能在山上多待些时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尤其是你们的功课，明日需要给我一个交待。”

众人包括叶芸儿在内都没敢含糊，躬身应下。

接着叶通天又道：“老六今日在他山虚界表现十分亮眼，但一路登上二层楼却吃亏在境界稍低，几度生死间徘徊，老三你精于药石之道，便替他梳理内腑调治一下，不要让他落下了暗伤病根。”

狄逊并不意外，赶忙应了。

看了看他们几人，叶通天又对余文北道：“你们六师弟总也不能一直住在客房区域，你晚间给他收拾一间合用的，便帮他迁过来，已是一家人了，不可冷了他的心。”

余文北温和笑道：“不用师父吩咐，我也是要去做这事的。”

李玄赶忙道：“些许小事，不必如此劳烦五师兄的，我自己来做就可以。”

忽然叶芸儿从旁牵住了李玄的手，温声道：“青山之上，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不用这般客气。”语气轻柔，仿佛是一股清泉，流入了少年的心田。

原来这便是有师门与独自一人的不同吗？

显然叶通天给今天的几段插曲搅的兴致不高，交代完了诸事，便摆了摆手，让几个弟子散了。

余文北自去收拾李玄的住处，怎么也不肯让李玄同去，只告知了他所在方位，另一边狄逊则带着李玄回到了自己住处，取出许多瓶瓶罐罐，细细查看了李玄的伤情，思考着为他配了些药剂。

叶芸儿一直在旁陪同不肯先回小楼，狄逊倒也没有隐瞒，将李玄的伤情一五一十据实已告，少女在旁静静听着，眼波流转如一泓秋水。

取了狄逊配置的诸多药剂，内服外敷一大堆，可见他并没有随意应付，确实是精心为李玄调治，李玄恭敬谢过，带着许多药剂这才返回新的住处，几个师兄弟之间住的都不远，彼此阡陌相通互为照应。

叶芸儿亦步亦趋地跟着来，此刻夜已深了，李玄本想先送她回小楼，但少女却道：“怎么你搬了家也不请我这个师姐去坐坐吗？”

惯常以来，叶芸儿但凡对李玄有些什么要求，他都无法拒绝，这次也是这般，只不过深夜之中，孤男寡女回到李玄的住处，虽然烛照如白昼，但依旧气氛微微有些暧昧。

这一日间，经历了许多，叶芸儿实有满腹的话想与李玄私下一说，但两个人刚刚相对而坐还没开口，便听到叶通天的声音自门外响起：“芸儿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叨扰你的小师弟，不知他伤势沉重需要休息吗？赶快给我回你那去。”

叶芸儿吐了吐舌头，拉了拉李玄的手，终究放开推门出去。

外面响起父女间低声简短的对话，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叶芸儿便快步离开了。

接着叶通天依旧一身整洁的蓝衫，推门而入，反手关上了门，坐在了李玄眼前。

李玄连忙起身行礼道：“师父，您来了。”

叶通天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审视着李玄，久久不语，直到看得李玄已然浑身发毛，这才忽然道：“老六啊，有些事师父想了许久还是要跟你说实话。”

“师父请讲。”李玄深吸一口气，不知道什么事情这般重要，以至于深夜之中叶通天还要来找自己谈。

“最初给你登楼鉴，我不过是为了哄芸儿开心。”叶通天缓缓开口，并没有隐瞒什么，说的十分直接，然后道：“她看你的眼神我见过，便似她娘当初见着我一般。”

深深地看了李玄一眼，叶通天又道：“我不知道她为何这般属意于你，但你师娘去得早，我总不忍太过拂她的意，所以便一直惯着她，这次也是这般。”

“见你第一次，我便知你灵池干涸，半点灵息都没有，所以虽然你其他方面资质不错，我却从没想过将你真正收入门下，毕竟少女的爱慕，也许过了一阵便淡了。”

李玄躬身侍立，没敢说什么，只是静静听着。

“年轻人的事，我也管不着，更不太想管，谁爱慕谁都是你们之间的事，不论男女，既然喜欢就应当自己去争取，所以这件事我不想多说，但如果两情相悦，我也不会反对。”

叶通天淡淡说着，想法却意外地开明，李玄本以为要受到这位师父的严厉警告，不许他与自己的女儿走得太近，谁知道却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真正让我觉得有趣的是，当我再次回来的时候，你居然开启了神庭慧眼，并且干涸的灵池已有池水聚集，甚至我隐约还看到了一眼幽泉，所以我才真正决定给你一个机会，但这是怎么回事？”叶通天说到这里，露出感兴趣的神色看着李玄，面色并不十分严肃。

李玄犹疑了一下，他不知道该不该将那些离奇的事情告诉眼前的师父，但终究他认为，即使自己说了对方也未必会相信，因为这个过程实在太奇妙也太不可思议。

“回师父的话，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在那一层楼里看了许久的书，我似乎消耗了过多心力，迷迷糊糊便去试着往二层楼攀登，最后晕倒了，待我醒来便发现已然开启了神庭慧眼。”

盯着李玄看了许久，叶通天点了点头，没有深究，又道：“跟我说说你的以前。”

李玄便将潼城过往细细说了一遍，其中并没有半点隐瞒，包括来长安收服陈宴曦、大闹养浩然宴席这些事也都说了，但并没有提到那位姓陆的下议左参。

叶通天细细听着，忽然问道：“再往前呢？”

李玄摇了摇头：“潼城再之前，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曾在荒芜的雪原中奔走，很艰难才活了下来，撑到了潼城附近。”

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叶通天道：“好，我知道了，今天便这样吧，你早些休息，身上伤势还需将养，明日自去找你师姐，领你入门之后第一堂课。”

“是。”李玄恭敬应了，将师父送到门口。

叶通天却忽然回过身来，温和问道：“你还有什么事要同我说吗？”

“没有了，师父。”李玄止不住心中一阵乱跳，似乎眼前的师父能看穿自己的一生，那些存放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和血与火都在他提问的时候止不住地回放在自己的眼前，此刻又一次被问起，让他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什么事都可以同为师讲，如果你以后想起来些什么的话。”叶通天依旧语声温和，说罢摆了摆手，离开了。

李玄站在门口，看着叶通天背影消失之处良久，直到屋内的长烛烛火一跳灭掉了，才发觉不知觉间竟在此处站了大半夜，一支长烛已然烧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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