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四天的风平浪静, 廖司南就有点心慌。

陈翠翠也依然在安安分分地做事, 从不主动往主人跟前凑, 就算是偶尔碰上了, 也是眉眼低垂，温温顺顺的样子。

廖司南就更加觉得奇怪了，既然这么安分，为什么偏要学习关如凌的气质和行为呢？说起来，她们两人的确长得并不相像，五官上眉眼一点相似之处。

单看长相的话, 关如凌是那种明艳大气的美人儿, 美得其实很张扬。但是她性格一直是柔中带刚, 再加上现在年纪大了，身上带着一种岁月沉寂后的温柔，梳妆打扮也偏向于居家型, 所以亲和力反而盖过了美貌。

而陈翠翠, 则是典型的小家碧玉，连眉眼之间都是水样的温柔，也难怪她们看上去气质类似。

不过，廖司南仍是觉得，这并不是巧合。

成长环境和阅历的差别，甚至都可以让双胞胎看上去像是完全的陌生人, 何况是两个五官差异巨大的人？

这个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来的实在是诡异。

廖司南心里担忧，便时不时地盯着她去看两眼, 频繁得让靳明乔都有些吃醋：“你总是看她做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廖司南便回过头来看他，问道：“打听得怎么样了？我还是觉得这姑娘很诡异啊。”

靳明乔漫不经心地回道：“还没发现什么线索，我让人用真话剂去询问过了，她那天之所以偷拿药，是因为父亲病了，医生说需要消炎药，但是市面上买不到。刚好收拾房间的时候，她看到了这版药，就擅自拿了去。”

“我也去查过了，她没有说谎，药也的确是被她父亲吃了，后来还又去医院买了一盒。这几天她父亲的病才刚有所好转。”

廖司南沉思了一会儿，又说：“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感觉她做的事跟她的人设对不上。如果只是为了这一点药，她是打算丢了这份儿工作吗？如果她好好跟母亲说的话，说不定聚会送给她呢，她何苦来着？”

“感觉，就像是，特意为了引起我们的注意一样。”廖司南双手托着下巴，眨巴着大眼睛看向窗外，叹了一口气。

靳明乔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咱们去制药厂看看吧，好久没去了，又添置了新的机器，你过去看看，给他们做个指导，说不定新药就又有了眉目呢。”

廖司南笑：“新药我也无能为力呀，我能知道的，全都告诉他们了。我也是个半路出家，现学现卖的门外汉，也就只能懂得这么多了。”

出门的时候，廖司南又问道：“研究所应该是安全的吧？那几个研究员和助手，都是咱们自己人吧？不存在被攻略的可能□□？”

靳明乔看着她：“放心，没有比研究所更安全的地方了。”

廖司南点了点头，放下心来。虽然就算是被偷学了技术，她也有别的法子来弥补，但如果真的发生了，就很不爽。廖司南一早就想过，一旦有疑似外国人的制药厂能够生产青霉素的话，她就直接把批量生产的法子公布于众，决不能让他们占自己人的便宜。

研究员们看到廖司南，都格外高兴。每次这位大小姐一过来，就会给他们带来新的研究思路，不光是加快了研究的进展，也打开了他们新世界的大门，让他们能够学习到更多的研究方法和思考路线。

所以这一次，廖司南也没空手过去，又整理了一张纸的资料，给了他们，然后说道：“我们去生产车间看看。”

实验室的负责人赶紧点头：“哎，好的，大少奶奶。”

廖司南又说：“不用你们带路，我们自己过去就行，时间紧迫，研究上的事情更重要。”

两人手牵手进了生产区，工厂的负责人早就接到了消息，正在门口等着。这个负责人姓江，叫江波，是靳大帅手下的一名亲兵，早年受过伤，一条腿几近于残废，根本用不上力气，自然也就没办法再跟着征战，在府里养老好几年了。

直到制药厂建立起来，他主动请缨，来管理这些长工和器械，倒也做的得心应手。

廖司南想着，这是个十分聪明又眼光独到的人，便也多了三分客气。

“少爷，大少奶奶，请这边来。”江波满面红光，青霉素的单子多到接不应暇，他心里就十分欢喜。药制造出来了，卖出去了，这才能保证，工人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大家的工钱也就跟着涨上去了，自然心里就高兴。

廖司南笑着点点头：“这些时日，辛苦江叔了。”

“少奶奶哪里的话？若不是这个制药厂，咱们得有多少人还吃不饱饭呢。”江波笑道，“得是咱们多谢大少奶奶才是。前头这就是了，咱们的青霉素生产车间。”

廖司南点了点头，走到生产线跟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虽是简陋了些，好在目前生产的这些药品，对环境要求也不是很高，质量上并没有出现偏差。

走到药品包装的机器旁边，廖司南带上手套，从里面取了几粒出来，仔细看了看，问道：“这是青霉素粉末压制成的药片？”

江波连忙应道：“是的，大少奶奶。”

廖司南笑着点点头，说道：“这几粒装起来，我一会儿还要回实验室，顺便带过去让他们做质量抽检吧。”说着，又叮嘱道，“这可是药物，牵扯到病人的性命安全，质量检验上一定不能偷懒，怎么严格怎么来。”

江波连忙点点头，应道：“这是必须的。大少奶奶就放心好了。咱们也知道事关重大，万不能在这种时候松懈。”

廖司南又道：“有江叔盯着，我自是放心的。中成药是在隔壁吗？”

“是的，当初您要求将两边隔开来，咱们也一直遵守着这个规矩，西药全部都在东边，中药合成片和中药药丸，都在西边。”江波回道。

靳明乔握着她的手，看着她：“还过去看看吗？”

“既然来了，那就看看吧，就几步远。”廖司南也回头看他一眼，笑意吟吟。

靳明乔便牵着她走到前头去了，两人还低声地说着话，听上去像是在讨论一会儿去吃什么好吃的，还是去买什么小玩意儿之类的。

江波默默地落远了几步，省的打扰到小夫妻的甜蜜情话。

制药厂的管理制度十分严格，江波又是一派军人作风，对长工们也是要求十分严格，所以运行上十分严密。看着每个车间都有十多个工人，廖司南想着，即使有人想做手脚，怕是也钻不了空子，就顿时放心了，笑眯眯地跟靳明乔走了出去。

看着她的表情，靳明乔就知道，这里怕是没什么问题了。他对制药厂的流程并不熟悉，但是在车间里看上一会儿，也约莫猜得出，如果有人想要搞鬼的话，可能会从哪些环节入手，所以特意关注了一下。

随后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江波考虑得要比他周全多了，这些重要环节上头，全是自家的人，而且好几个长工凑在一块儿，也算是相互监督了。

难得出门一趟，廖司南便决定去菜馆吃一顿再回家：“咱们去吃烤鸭吧！北方那边的特色菜，好久没吃了呢。”

靳明乔点头应下：“也好，多吃点肉，再长胖些才好看。”

廖司南就不乐意了，掐着他的手臂：“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在嫌弃我身材不好？你是不是喜欢丰满的了？”

靳明乔：“……”前两天的教训才刚刚过去，他怎么又蠢得犯了第二次了？

不过显然，靳明乔也知道，这时候他必须得表态，而不是轻描淡写地略过去，于是连忙说道：“没有！瑾如是最好看的！不管胖瘦，瑾如都是我最喜欢的瑾如！”

廖司南笑了起来，却仍是骂了一句：“虚伪！就知道糊弄我！”

“怎么会是糊弄呢？”靳明乔抱着她，一脸正经，“我这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实意，我对瑾如的心意，天地可昭。”

“好吧，暂时原谅你了。”廖司南笑的眉眼弯弯，手指头审出来，戳了戳他的脸颊。

靳明乔垂下睫毛，又问：“为什么是暂时？”

“因为，这是你第二次让我察觉到异心了，再有第三次，以后那就……”廖司南拍了拍他的脸颊，意味深长地提醒道。

“以后？怎么样？”靳明乔捏住她不安分的小手，轻轻咬了一下她的手指头，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颤抖了一下，唇角就扬了起来。

廖司南恼羞成怒：“以后就咱们俩其中一个睡隔壁去！”

这就很难过了……靳明乔抿了抿唇，蹭着她的脸颊：“怎么会有下一次呢？我从来不会在一个坑里摔到两次，瑾如就放心好了。”

廖司南得意地抬了抬小下巴。

前头的司机突然开口：“爷，过不去了，前面被挡住了，要不要我下去看看？”

廖司南从车窗探出头去看了看，说道：“到路口了，咱们走过去吧，就几步路了。”

靳明乔应下，打开车门先跳了出去，然后伸出手将她抱了下来，两人手牵手走了过去。

路口的确是被挡住了。这条路南边的第一家铺子，是卖猪肉的，此刻正围满了人，还有两个巡捕，看样子像是出了什么事情。

廖司南有些好奇，便凑过去打算看看。

其中一人正义愤填膺：“……明明就是死猪肉！还说是好的！谁知道是不是得病死的？我可不敢吃！万一吃出病来，要钱都够我买一头活猪的了！”

这话一说出来，围观的人们立刻纷纷谴责起来：“老赵，你这铺子开了也快十五个年头了吧？大家平日里照顾你生意，你就这么对我们大家伙儿啊？怎么这么不地道啊？”

店里走出来一个中年汉子，手上还提着一大块猪肉，怒气冲冲的样子：“我不地道？！你要不要现在去我家后院里看看，猪是死的还是活的？还有这猪肉，随便你拿去到什么地方查验，看是不是好猪肉！都是邻里街坊的，我既然开门做生意，就肯定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怎么就成了偷奸耍滑的小人了？你从哪里看出来我这是死猪的！”

这时候又有人说了：“你手里这块是好的，不代表早上咱们买的就是好的啊。”

那店主冷笑一声：“咱们店，每天一头猪！明明白白写着，熟客就没有不知道的！您是打哪来的？怎么想起到我这小店来买猪肉了？”

廖司南扭过头正打算跟靳明乔分析下自己的看法，猛地察觉到了某处的反光，将他往自己身边一拽，手就伸进了口袋里。

靳明乔也在她行动的第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什么，也伸出手揽住了廖司南的腰，还没来得及抬脚，背后就被一把枪抵住了：“不好意思，二位，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廖司南跟靳明乔相互对视一眼，瞬间达成了一致，乖乖地按照后面人说的路线往前走去。走出去十几步的时候，离开了拥挤的人群，后面的人就不再贴身跟着他们了。

这时候，廖司南便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一把再次对准了靳明乔的枪，便立刻回过头来，改为手牵手，瞬间向他手心里递了个小玩意儿。

既然不能看，那就只好听了。廖司南任由靳明乔牵着，努力去听身后的脚步声，很快就辨识了出来，对方大概有四个人，步伐都很稳，比起旁边偶尔经过的路人，不能更明显，也就意味着，他们都是练家子，而且盯了他们很久了。

若不是刚刚她非要凑进去看热闹，他们怕是也不敢贸然行动。不过，廖司南转念一想，这也不意味着就是坏事。这几天几乎毫无进展，她都要忍不住直接去挑衅竹内了，现在送上门来的，就算不是他的人，也能顺藤摸到瓜。

这条美食街全是各式各样的铺子，走出去大约五十米，才是一条小巷子，巷子里停着一辆车。

廖司南和靳明乔再次相互交换了一下彼此的看法，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按照后面人的要求，上了车。

一上车，两人就被套了厚重的布袋。廖司南差点笑出声来，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不过这玩意儿对她还真没用，就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她事先给自己和靳明乔准备好的小道具，就是“目视一切”。顾名思义，这个小玩意儿，用了之后，眼睛不受任何障碍物影响，依旧能够看到视线百十米之内的所有东西。

不过很快，廖司南就发现，就算能看到，这对她似乎也没什么用。车子来回绕了好几次，已经成功把她绕晕了，要是不看太阳，她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心里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靳明乔抠了抠她的手心，示意自己已经记下路径了，让她好好待着就行。

绕了大半个小时，司机才又重新进入了正确的路线，开着车子向城西走去。又是半个小时，车子在一处客栈停了下来。十分普通的旧式旅店，而且是连家铺子，周围全是一模一样的旅店，偏偏这家又是在最中间，不细心的话，很可能就会走错了。

上了二楼之后，两人的黑色布罩才被取了下来。四人将他们关在一个房间里，留下两个人看守，然后另外两人就走了出去。

光是看身材和衣着，廖司南就知道，这四个人，并不是将他们带到这里来的人，顿时对这个主人就更加好奇了。如此谨慎细微的做事方法，很像小鬼子啊。

很快，隔壁就传来响亮的巴掌声，伴随着一声咒骂：“八嘎！”

廖司南正专心观察这房间的构造，冷不丁就被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靳明乔连忙握紧了她的手，无声地安慰着。

紧接着，房门就被打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身材颀长面容儒雅，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的，是一套棕色的西装，还打了领带，一看就像是个精英人物的样子。

“靳少爷，少奶奶，久仰大名，在下竹内三郎。”

竹内？廖司南有些小紧张地抓紧了靳明乔的手，心跳骤然加快。

靳明乔抠了抠她的手心，无声地安慰着，冷漠地看了一眼竹内三郎，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久仰？这可不像是久仰的态度，竹内先生。”

竹内三郎扶了扶眼镜，笑道：“十分抱歉，我的手下太蠢笨了，惊扰了两位，我向您赔罪。”

廖司南也终于镇定下来，嘲讽一笑：“赔罪就这个态度？”

竹内三郎微微一笑，抽.出枪来，瞬间开了四枪，将他们带进来的四个人应声倒地。

竹内三郎笑着弯了弯腰：“这样，是否可以表达我的诚意呢？”

廖司南吓得心跳都快止住了，脸色苍白，紧抿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刚刚仔细观察过，这四个人都是中国人，而绑了他们的人，才是日本人。这些，光是看他们走路的样子，一些细微的手势和小动作，很轻易就能分辨出来。

这才是最让她愤怒的。

靳明乔却是眉毛都没皱一下，转身将廖司南揽进了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漠：“我太太见不得血，你，太恶心了。”

竹内三郎的笑容有瞬间的扭曲，却很快反应过来，吩咐身边的两人：“把他们拖出去，地板擦干净。”说着又看了向靳明乔，“靳少爷，不妨我们先换一个房间？”

靳明乔沉默着站了起来，然后再次将廖司南揽在了怀里，后者也顺理成章地倚在他身上，揽着他的腰，偷偷地安放了不少小道具。

竹内三郎笑的优雅，伸手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新换的就是隔壁房间，布置上要比刚开始那一间好多了，看上去像是长期居住的样子，烟火味也多了不少，甚至有茶具。

竹内三郎顺着廖司南的目光看了过去，笑道：“我听说，少奶奶也是精通茶道的，不如今天来尝尝我煮的茶？”说着，也不等两人回应，就自顾自地拿了茶叶，开始洗茶、烧水、煮茶……然后将煮好的茶递到了两人手里。

靳明乔只取了其中一杯，说道：“多谢，只要一杯就行，我们俩习惯用一套了。”

竹内三郎也不勉强，含笑点头：“靳少爷夫妻恩爱，很是令人羡慕。”

靳明乔没有搭理他，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将茶杯递到了廖司言嘴边，看她抿了一小口，便放到了手边的桌子上。

“说吧，竹内先生找我什么事。”靳明乔抬起眼来，一副“我愿意施舍给你几分钟”的样子。

竹内三郎恨得牙痒，他最讨厌的就是这副姿态，但是此刻，他也不得不让自己忍耐下来，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冷静！等用完了再干掉也不迟。”

如此反复了几次，竹内三郎才又开口说道：“我们想跟靳少爷求购一批药物。”

“哦？”靳明乔抬了抬眼，“什么药物？制药厂现在生产的，有差不多三十种药物。而且，”不等竹内三郎开口，加重了语气，“若是真心有病人需求，我们也不会罔顾人命，不知道竹内先生，这个下马威是何意？”

竹内三郎一时语塞，他以为那四条人命，已经能够让靳明乔住嘴了，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买账，他这是，没有注意到那四人是中国人？还是单纯觉得他们的命不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