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浩文是在岔开这个沉重的话题。
很给面子的笑笑："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难道你不知道我在帮谁吗？如果我去告了密，你可能就全军覆没了。"
浩文自斟自饮起来，一杯又一杯，直到我看不下去，拉住他的袖子皱起眉头阻止他。
"我已经快要全军覆没了，"浩文仰起头一饮而尽："父皇什么都知道，他早就开始着手打击母后和我的势力，如果不是时机未到，这文德宫早就不再属于我了。也许，我的人生注定是个悲剧，既然如此何不找个人好好聊聊？憋着太难受了。"
眼前这个人，是那个笑的风轻云淡却照亮了整个世界的太子殿下吗？我相信，这一刻他眼中沉淀的颓废不是装出来的，那么，我该怎么办？心里有一丝抽痛。
"浩文，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获得幸福，但是每一个人都有获得幸福的权力。我想知道，你要的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位子还是你的幸福？"
浩文抬眸，神色有些变幻，良久不语。
对男人来讲，事业是不是永远重过爱情？又一个艰难选择的男人。如果君临天下能让你们的热血沸腾，那你注定承受这样的痛苦，我无能为力。
这是代价，需要坐上那个位子才能知道的代价，却未必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其实我们很像，"笑着解除令人尴尬的沉默，我将目光放远："我们都有着不太幸福的过去，并且深切恐惧未知的未来。痛苦的时候恨不得自己立刻死了，高兴的时候恨不得自己能多活几天；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悲伤的欲哭无泪，有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幸福的要死。以前我一直不懂，为什么一个人的情绪可以转变的这么快，现在我懂了，那是一种慢慢积淀起来的不安全感在作祟。真是可怕，我什么时候能放下所有的戒备全心全意找寻自己的幸福呢？我渴望遇到一群陌生人，没有任何联系，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冥冥中相识，却毫无顾忌的给于彼此信任和幸福。"
"于是我们给自己戴上面具，我们爱笑，我们温暖，可是只有我们知道，一个转身的背后却是迷茫的失落，强烈的戒心。"浩文接过我的话茬，目光越过我，不知看向何处："小的时候，真的是每天都在胆战心惊，长大后，固执的想要报复，却不知到底报复的是那个人还是自己不堪的过去。我在恨什么呢？我明明知道错的是母后，我明明知道父皇爱的是别人，我明明知道父皇是不喜欢我的，可是我还是希望...希望我能得到...，我想得到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浩文的眼中装着满满的痛苦。
"我们抱怨父母的爱不够多，抱怨自己过的不幸福，其实心里最恨的是自己，恨自己不够勇敢不够坚强不够完美，不然为什么没人肯全心全意的爱我们？一方面我们拼命地躲避过去，另一方面却向别人坦诚过去表示自己不在乎，很矛盾。但我们真正想做的是忘记过去，可是那些过去就像是长在脑里的藤，刻在心里的魔，它不停的叫嚣挣扎示威，仿佛下一刻，就会喷薄而出。它让我们变得偏激极端，变得不可理喻，让我们去恨身边的一切，于是我们刻薄，我们敏感，明明笑着却总有什么难以释放。实际上，我们只是不想再次受伤，毕竟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太让人难以忍受了。所以，当我知道了一切原因，我决定不恨你，同样的，我也不恨浩里，我知道那种心痛。"我举杯，一饮而尽，有什么顺着脸庞流下。
起身，转身，背过身："浩文，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不只是我们。皇上、我娘、浩里、毓儿...，甚至是皇后，每个人的痛苦都不比我们少，我们又有什么立场去怨恨别人？面对已经乱作一团的关系，用这样尴尬的身份存在已经够难堪了，与其继续痛苦，不如...。"咬了咬嘴唇，终是没说出口。劝一个人淡泊名利的前提是那个人已经得到名利，可是诸如浩文，诸如浩里，诸如那一颗又一颗的野心，又怎么可能放下？大彻大悟看破红尘需要的不只是勇气，还有慧根。这宫里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他们的野心就如同我向往自由一样强烈，我又如何撼动？找个缝隙苟延残喘吧，继续舔舐着自己的伤口，继续，铭心刻骨。
身后的人良久无声。
轻轻踏出亭子，我为刚刚蹦出的念头自嘲，嘴角轻轻勾起，哼，自身犹自难保，还要帮别人。
"你要走了吗？"
我转头，浩文笑着看我，眼神竟如此澄澈，回他一个笑容："明天我还会来。"
是啊，现在难得找到这样一个能让我放松的地方，何不多来几趟呢？
出了文德宫，真的是月上柳梢头，宫灯照的周遭煞亮，亮的人心里涩涩的，不好受。轻叹一口气，跟在引路的宫女身后默默不语，心思凌乱。
"见过二殿下。"
宫女的请安声把我从纷乱中唤出，下意识的抬头，熟悉的身影已经站在身旁。
人约黄昏后？
"下去吧，这里有我。"
宫女匆匆一礼，慌慌张张的跑了。
我看着宫女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笑出了声："就算吓死人不偿命你也犯不着这样吧？"
浩里静静看着我，不怒不笑，一点表情都没有。
我伸出手，在浩里眼前晃了晃，笑道："你要是装鬼都不用化妆，就这眼神绝对就够得上孤魂野鬼，煞气太重。"
"你身上有酒气。"
嗯？我闻了闻袖子，是有，不过很香。
"这酒味儿可真大，不过挺好闻的。"
"你们喝酒了？"
"不行吗？"我侧头反问，笑意妍妍。
月光下，浩里的脸色有些模糊。
"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们一前一后，徐徐前行，速度不快也不慢，但是很明显，我们谁都没把心思放在走路上面，所以脚步有些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