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扶苏的舅舅看起来有大问题，一般人即使替换了仿生手臂，躯干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支撑力。

因此在赵扶苏跳进那黑暗前的三秒，所有人都叫他小心。

赵扶苏攥住手里拉着的将索，定在脚尖刚刚好悬在黑暗以为的高度。他伸直腿，试探的碰一下那种漆黑嘛乌的吸光物质。脚尖缩回来还是好好的。

他大起胆子将到雾里。

“～朕的皇儿，来父皇这里玩儿呀！”章酣在下边叫唤。

赵扶苏听那方位，正好在四合的金顶红墙之间正中心的位置。黑雾散布到宫墙外，露出中轴线那条大道，和道尽头的垂直的朱雀大街。

好像大韶一贯前为朱雀后为玄武，在古代，这些东西是图腾。

测算一下，赵扶苏手一松跳下去，荡出几米一脚踩在章酣脸上。

“皇儿是叫谁啊？”

“叫你这个嫡长皇子啊。”

“我可没你这样的儿子。”赵扶苏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只能这么踩在章酣脸上。因为离开就会不知道对方在什么地方，能不能看见自己，会不会突然攻击。

他是可以听，但是没那么好确定。

通讯器的屏幕发出微弱的像是毛一样的一圈光，一闪一闪的，赵扶苏盲拨了Caesar的频段，没声音。

嘎嘎噶，下颚张开的声音。

一下蹲，起跳，把蹬鼻子上脸的赵扶苏撞飞。赵扶苏靠在什么东西上，没在敢出声，看向四周的黑得发毛的黑，眼睛要瞪那么大做什么。

挺害怕的，主动性没有了。

章酣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伺机而动，笑子丕和Caesar都被关在外面，赵扶苏也不允许后备部队跟进来。听声音不远，应该就在顶上。

在不长的时间之前，章酣篡位大韶大陆皇帝，曾经把还是大韶皇宫的法殿当做自己巢穴。在那次围剿，章酣乘飞艇逃出红色飞行器的包围圈，借坠机消失。一段更不长的时间之后章酣成了大韶帝国皇帝，大陆之间突然有了墙。

不长的时间以后的今天，他回到了这里，把它涂黑了。

赵扶苏自信自己与章酣一样了解这个地方，他从十岁开始，大韶占据大陆中心直到称霸，他住了快二十年了。

这是家啊！

踢到了石子，是过了大殿的后堂门，走过八十八梁柱到了老长生殿，现在的法殿资料馆。

陈列品应该是大韶打天下时赵盘亲征用的御驾，很普通的一辆战车。

摸到战车的钢索，赵扶苏拉了一下，可以拉动。听见了粘稠的撕扯声，他一路摸去轮毂边上，粘稠的是轮毂上附着物，机油和奇怪絮状物的混合物。

这种絮很奇怪，赵扶苏发现这些东西可以被吸进肺里，然后呼出来。没有残留的那种呼出。在空气中它是集成一体的、觉得均匀的，不会被挥散也不会被过密团结。

好玩。

想到玩就想起笑子丕。

然后就听见笑子丕在外面指挥发射什么东西去轰击黑色的建筑。赵扶苏猝不及防，就听一发什么炮弹打在资料馆后，墙体的碎屑或者其他什么全都砸过来，咻咻刮耳，砸到腹部生疼。

不过这一炮也让他知道了方向。

一路推着战车跑，累但是安全些。轮子的声音大也可以通过回声混淆章酣他们的听觉。

果不其然就撞到一队人，赵扶苏缩在战车后面。

两轮战车高高的车轮间插进撕天器，赵扶苏踢一脚车给他夹断，火星，看见火星子在机械臂里迸溅。

火可以看见，但是絮状物并不是可燃物，没有特殊气味。烧焦的味道来自那只撕天器，赵扶苏像那个方向随意扫射，也不知道结果，可能打到其他什么东西了吧。

他踩到一坨屎一样的东西，脚底的感觉告诉他，到了偏殿，现在的法殿办事处。

旁边是母后生前的寝宫。

这条路赵扶苏走过几千遍，听数字不小。但假设是走过一千遍，那也就是连续两年每年都来而已。一年五百天，十年就是五千天。其中更多的时间，娘娘都在华美的宫室等待她的男人。

她生命中所有的男人：儿子，丈夫，还有哥哥。

数年前，大寒夜，山那边，新雪初歇。母后的“哥哥”，赵扶苏的皇舅，捡到了因为战乱落单的她，因为皇舅那是候也落单了。

哥哥。同行。迁途。他们倒卖南北特产。他们以布铺为据点交易政情。他赌博。他骑马。他画图。他和她比个子。他教她吹埙。

'他在无数个深夜里拥她入怀，抚她秀发，伴她入眠。

'她忘记了，她在遇见他之前的人生。'他说他长她一岁。他说相遇就是缘分。

'三年，四年？她努力回想。她是怎样孤身年幼，走在高高矮矮的墙帷间、疏疏密密的林从里。

'然后有一个矫情却可以感人的遇见。

'人心原来这么脆弱，这么容易掌控。她以为自己遇见了世上最温暖。在这些年里她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她毫不顾及。

'他就这样控制着她，叫她没有他的时候就像毒瘾发作，肝肠寸断。

这个“好哥哥”先是把她带给了赵盘，还没有统一大陆的赵盘对她一见钟情。他是战争角逐里的强者，她是大商人的妹妹；他给她和她的商人兄长带来庇护，她也作为经济基础为他的争霸推波助澜。天造地设，门当户对。年轻帝王爱极了她，爱的是她的好模样还有装出来的好脾气。

最后这个“好哥哥”毒死她，在她生日的宴会上。

那么母后和章酣会不会真的有一段呢？

畸形的浪漫。

男主角现在就在寝宫里，坐在那张只有赵盘可以与她共枕的榻上。

漆黑嘛乌的环境，适合听舅舅说那些乌七八糟的故事。

“你知道我在这儿对吧，儿子。”章酣敲一下方几，几上似乎有什么碟子之类的餐具。

绝对是惨剧了。

男主角这么不要脸，杀死女主角之后还要逼她和别人生的孩子叫自己爹，何况那个孩子的爹娘都是不要脸的男主角杀的。

赵扶苏以为自己是家庭伦理戏剧里的可怜小主角。

一个点射击穿什么东西，在黑里，什么声音都没了。

然后笑子丕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打过来的炮弹炸开金顶以及金顶下面复杂的雕梁。

光线溜进来，一片白，像是初到雪域患上雪盲，什么都刺眼并且格外模糊。章酣金灿灿的一张脸吓得赵扶苏把眼睛蒙上。

“现在谁都知道你在这儿了，儿子。”赵扶苏对并没有血缘关系的舅舅道。懒得说的是：看我不刮一块你的膘，拿去鉴定一下看看你有没有动过我妈——我根本不关心你是不是我爸。

巴不得没有爸，现在这个封建帝王爹就对建设共/产主义社会影响消极。赵盘制定的诸多制度礼仪宗法体系，仍然严重影响社会意识的发展，让很多人思想滞后。如果爹变成一个资本主义的封建帝王，那简直要命。

他觉得自己要是天生地养的都好过生在这儿。

当然不是法殿这个地方，也不是母后的寝宫，而是帝王家。

举枪对准章酣，“金脸！举起手来交出武器以及牙齿胳膊，蹲在墙角不许动。”

现在还讲礼貌是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