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情况紧急，何平的嘶叫像是钻过打了褶皱的时间，怆然破了音，却有急不可耐的事物高过了音阶，洒向天空，又淅沥沥的溅落。

它们滴在何平的脸庞。

湿润，温热，带着腥。

是血。

忒休斯现身在程亮的背后，奇特的武器保持着上扬的动作。

阿奇从黑暗精灵的肩膀摔落，小东西不知什么状况，连声哀鸣也没有。

坠入草丛的还有某物。

那是程亮拉扯胡飞雪的手臂。

法师歪头看着右臂的断臂切面，任鲜血喷洒脸庞，完全无法将这个可怖的伤口与自身联系起来。

但他并不是弱者。

“啊！啊！啊！”

程亮释放出一个弱化的火焰术，直接按在了伤口，痛楚和麻痹的感觉让人疯狂，这时他才禁受不住惨叫起来。

“我不想再问第三遍。”

忒休斯冷冽的声音在惨叫声中依旧清晰。

孙磊转过身，睚眦欲裂，壮汉吼叫咆哮，提着铁锤大步冲向忒休斯。

“刃不二出，暂且留你吧！”忒休斯随手拨倒程亮，就像对待一株野草一般。

风声呼啸，脚步嘈疾，孙磊还未冲至，便有两道人影快速逼近了黑暗精灵。

正是离忒休斯更近的李艾琳和何平。

行刑者的私语和锦绣石刀同时劈刺进黑暗精灵的身体，但是杀伤的物体毫无实感。

黑暗精灵带起翩翩幻象，连绵绮魅，迎上了孙磊。

双方交错。野草的芒尖被斩落一片。

草絮逆风飞扬，瞬间吹堕，贴到呆看着的何平、李艾琳、胡飞雪的脸颊，粘黏血汗。

沉重的铁锤脱手。

孙磊捂着腹部凄厉的伤口，踉踉跄跄向前走着，向着同伴的方向走。他先是痛苦的直欲哭泣，但立刻强行忍住，似是想极力翻转出点笑意，偏偏拼凑成了一个极度悲伤的表情，壮汉念叨着：“怪，都怪我，抱歉了，大家……”

大块头轰然栽倒。

黑暗精灵侧身而立，手中夜芽徐徐转动如时钟的秒针，夜风卷地，荒野草株似乎尽数化成了噬魂的煞气。

胡飞雪本来因为程亮断臂已经吓懵，此时再见孙磊的倒下，失声尖叫道：“孙磊！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李艾琳内心也产生了莫大的撼动。

震惊到难以置信，痛恨至咬牙切齿。

她愤怒的视线却被黑暗精灵的眼瞳锁住。一股深入骨髓的寒冷透进心肺，星月护盾变得愈发沉重，脚步也无比的凝涩，她必须极力控制，否则少女知道自己一定会瑟瑟发抖，甚至血脉冻结！

这时，少年的身影挡在了前方。

风把少年的长发拂到她的脸上，也携来了坚定的声音：“艾琳，雪儿，带上亮子和阿奇，走，立刻。马上。”

这番话语几乎与孙磊适才说过的一模一样。

李艾琳哽咽了一下，虚弱的道：“怎么能……”

话语被迅速打断，何平咬的牙槽作响，沉声道：“艾琳，一定要我回头对着你，人头落地的去说，你才明白吗？”

李艾琳面色铁青，不由自主退后两步，她看到了胡飞雪仓皇无助的泪靥。李艾琳收起剑盾，拍拍胡飞雪的脸蛋，指着倒地的的程亮，喝道：“雪儿，技能！”

胡飞雪猛醒过来，立刻向程亮丢出“救助”。

法师因为失血和心理打击，已经昏死过去。他身边的阿奇也昏迷不醒。

李艾琳无言扛起程亮，硬拉着胡飞雪，楸住阿奇，头也不回的迈步就走。

忒休斯站在荒草之中，竟是放任李艾琳等人离开，他打量了少年好一阵子，忽道：“你自以为能挡住我？”

何平调整着呼吸，因为精神高度集中，他的语调几无情绪，只是漠然的道：“挡不住。只求留你片刻。”

“留住我，你还不够资格。”

“我能发现你，自然也能留住你。”

忒休斯笑了，他笑道：“哦，原来是你。能够察觉到我的存在，十分了不起的能力。但是人类啊，你是不是太天真了，知道和做到，是两码事。用什么留我？就用语言留下我吗？留我一刻？有什么用呢，月光曼照，天涯咫尺，他们走不远的。”

“那就杀了你！”

少年精神高涨，瞬间勾上了那个微妙难言的触发条件。毫不犹豫，他抛掷所有的筹码，启迪之书刷刷翻动，少年连踩着名为“超限”和“爆发”的台阶，跃入了渴求的层次。

所有维度点尽数赤红，跳变！

血色翻倍。

连续两翻。

何平贴地窜出，像是一发飞射的箭矢，强劲的气浪令草丛分径，锦绣石刀横扫黑暗精灵双腿。

黑暗精灵蹲伏，夜芽下挫。

双方锋利的兵器在草丛中交锋，发出了刺耳的格响。

少年冲劲未消，滚地骨碌出去十米远。然后他迅速爬起，擎着锦绣石刀护在眼前，却见黑暗精灵缓缓起身。

忒休斯道：“你的刀很好，夜芽一击不断的东西不多。不过它绝对承受不了第二次。人类，你只有刚才那点水准吗？我对你还有点期待呢。”

少年瞩目刀口，锦绣石刀中部竟是被砍出了缺口，夜色下不及细看，但是缺口四周蔓延的裂纹密密麻麻。然而他的心境如滑在锦绣石刀刀刃上的一抹月光，清明无比，坚定不移，他只吐出三个字：“别废话。”

忒休斯尖细的长耳耸动两下，嘴角露出冷笑。黑暗精灵沉膝，缓缓扎了一个侧弓步。

少年看见忒休斯沉潜的身姿，暗叫不妙。

他见识过黑暗精灵攻击的前兆，现在便是！他是无所畏惧的，但是适才超拔的状态无法保持，各项维度值已经跌回了原形，胜算无限趋近于零。

草株砂砾粉碎的声音再度传入少年头痛欲裂的脑袋。

黑暗精灵瞬间消失，留给何平的只有盲目的猜测。

左？右？前？后？

少年挥动锦绣石刀，预备向着四周疯狂乱砍。

但是才挥了两刀，他就手臂酸麻，石刀脱手，后背紧接便遭受重击，少年眼前发黑，双膝跪地。他借势向前翻滚，试图甩开身后的敌人。但是黑暗精灵更快，就等候在一旁，抬脚兜中何平的小腹。

何平弓背如虾，难捱却喊不出声音，只是垂头干呕，直不起腰。

这时，夜芽的弧形刃锋如一弯残月勾住了他的咽喉。

森寒的冰沁意直透顶门！

何平不作他想，呛咳着，索性闭上了眼睛。

夜芽勾悬在喉，竟是迟迟不动作。

何平哑着喊道：“给个痛快。”

黑暗精灵以刃面别起少年的下巴，悠悠的道：“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何平睁开双目，皱眉远眺。

月下的大地，除了一望无有边际的野草，不见其他。

“人类，你的感知极限是多少？三百步？四百步？你应该可以看见了啊。怎么，还看不见吗？呵呵。”黑暗精灵低沉的笑了起来，兴致盎然的道：“我见过许多绝望的表情。狼人的，穴居人的，羽人的，但最生动的还要属你们人类。那简直是世间最美的颜色。就让我再欣赏一下吧。”

朦胧夜色，远方似乎有某物被月光映亮了。

何平的喉咙抖动，来临的不是希望，而是他最不愿意遭遇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