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者与写作者之间天然就有种吸引力。李带和周助两人之间很快就熟络起来。

周助在其他人面前，看上去是个话很少很腼腆的男生，但是一旦讨论起写作，就开始滔滔不绝，完全停不下来，李带面前的那杯咖啡都快见底了，周助面前的还喝都没有喝。

他们从《乡村教师》的优缺点开始聊起，一直聊到新声杯。

听说周助曾经入围过决赛，李带出于好奇就问了下后面比赛的情况。

周助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郑重告诉李带：

“你知道的，预赛和初赛已经够难的了，没想到复赛和决赛更是变态。”

“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根本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原来还那样的天才存在。”

“真的。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这话一点没错。”

“其实江城整体的教育情况并不差，但是放眼全国，还有更多比江城经济环境更好，更重视教育的城市，那些城市出来的学生，跟我们这边的学生，眼界见识完全不同。”

“几乎每一届都会出现很多可怕的怪物级作者。千万不要大意了。”

听到周助的嘱咐，李带点头：“谢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他顺便提到自己之前预赛的时候，为了能拿到初赛资格，用三个笔名投了九篇稿子，以为多通过几篇就能多拿到几次参赛资格的事。

没想到周助突然就激动起来。

“我当年参加比赛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

李带这才知道，当时预赛投稿时，陈竖告诉他的那个写作劳模，就是眼前的周助。

几年前的新声杯，组委会的规则还没有今天这么详尽。

周助用二十多个笔名，连续写了二十多个短篇小说投到杂志社，落选了十几篇，但是好在通过的也有四篇，于是取得了四次参加初赛的资格，相当于是钻了规则的空子。

初赛在周末举办，周六周日上午下午共有四场，周助同时参加了这四场比赛，在两天的时间里，完成了四个三千字的短篇小说，成功晋级复赛，并杀入决赛。

然而在最终的角逐中惜败，止步赛场。

即便如此，他也因为复赛获奖，而得到江城第一重点大学樱花大学降分录取的机会。

同样是因为破格录取，却闹出了其他的风波。

很多选手对这样的参赛方式提出质疑，认为他多次参加比赛，得到比其他人更多的机会，这样会破坏比赛的公平性。

就“周助使用多个笔名参赛是否符合规定”的问题，有部分不满的参赛者，带上了他们的家长，跑到新声杯大赛组委会那边闹了很久。

最后为了平息众怒，官方做出决定，说是给到周助同学的优待录取资格取消，并且以后的考试中会杜绝重复参赛的现象。即便使用多个笔名，也只能有一次晋级机会。

总之，没有被樱花大学录取的周助，后来上了一所普通的高校。

……

两人因为手里正好都有稿子在写，也都带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聊到兴起，周助提出交换作品来看，李带也没有什么“没写完的作品被人看到就失去了神秘感”的怪癖，随口答应下来。

差不多看完一个大情节之后，李带就知道为什么周助的书不讨人喜欢了。

或许是因为遭遇了得到录取机会，然后又失去这样的大起大落，影响了周助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继而改变了他的文学观。

他尤其喜欢在自己的小说里讨论人性的复杂，讨论生与死，善与恶，真与假，罪与错，规则与权变。这本身并非坏事，但如果在叙述的情节中突然插入大段大段生硬的论述，说得好听点这叫文青病，说得难听点这就是所谓夹带私货。

他太执着于讲出一个大道理。

却忘记了多数人选择看小说，首先是为了欣赏一个好故事。

说得简单点，周助心里有很多东西想往外倒，只是缺少个大小合适的框。

这就像武侠小说里面，没有学过一招半式武功的凡夫俗子，即便内力再深厚也无济于事，他没法击退强敌。

从坏的方面来讲，作为小说作者，这是最本源性的问题。如果周助找不到这个框，找不到一个好故事，他的写作就会一辈子都停滞在现在这个状态，不会有大的突破。

而从好的方面来讲，假如他能找到一个好的故事框架，一个符合他文学观的故事表达——那么周助的写作就会立即上升到新的高度。

等到李带看完了周助的小说之后，周助也合上笔记本电脑。

他闭目沉思时，李带眼前一条弹幕飞过：【来自周助的文豪经验+10000】

“你这本书也很好，不过有些让我不太舒服的地方。我不喜欢你小说里面散发出来，那种强烈的，认为科学能解决一切问题的思维方式。”

“比方说，思想钢印这个设定，你认为可以用科学手段改变人内心深处的信念，我就不同意，我认为人心的问题还得由人来解决。”

所谓「思想钢印」，是《三体》第二部《黑暗森林》里出现的设定。

面对强大的外星文明入侵，人类信心崩塌，为了防止普通民众对必将到来的三体战争表现出悲观和迷惘的情绪。

面壁者发明了一种影响人类大脑思维判断的机器，被打上了思想钢印的人，思维方式就被控制住，会对人类未来产生一种不由自主的盲目乐观，认为人类必胜。

李带最新的段落正写到这个情节，写到面壁者比尔·希恩斯的一段话：

“不谈技术细节了，简单说吧，在大脑神经元网络中，我们发现了思维做出判断的机制，并且能够对其产生决定性的影响。把人类思维做出判断的过程与计算机作一个类比：从外界输入数据，计算，最后给出结果。我们现在可以把计算过程省略，直接给出结果。当某个信息进入大脑时，通过对神经元网络的某一部分施加影响，我们可以使大脑不经思维就做出判断，相信这个信息为真。”

周助道：“我认为人世间有些东西高于科学精神，我不知道你这个故事后面怎么写，但我想说的是，科学主义作出的决策看上去正确无比，回过头想常常是错误的。”

从【对科学主义的肯定和怀疑】这个话题展开，李带和周助激烈地讨论起来。

很快天色转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