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方小天，别难过。”
是李德。
李德的声音方小天一下就能分辨出来，浑厚中带一点烟嗓，特别治愈。
那些身在德古拉市，无所依靠，与李德并肩作战的日子仿佛一下全都翻涌了回来。
方小天的眼泪一下就憋不住了，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
李德是专门出来找方小天的。
他和陆八将会客厅里收拾了一番，又从里面的储物间里找出了毛毯等物，以慰风寒。
会客厅虽然破坏得不算严重，但是玻璃幕墙多有损毁，扛不住冬日里山中的冷风倒灌。
还是多预备些抗寒物件比较靠谱。
二人准备好这些，才发现方小天还没回来。
李德便要陆八先准备些吃的，他出去找人。
他们俩倒是不担心方小天的人身安全。
一来是三个人回来得隐蔽，并没有被什么人看见，不存在有人追来银月山谷的可能。
二来银月山谷外面大雪封山，想要进山千难万难，得不偿失。
三来，以方小天对这里地形的了解，想要走丢，还真是需要一点实力。
况且李德对方小天的战斗力十分有信心。
不存在不能自保的可能。
所以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方小天躲了起来。
为什么躲起来，李德也能品出一二。
他只是拿不准，要不要去劝劝，怎么劝。
理论上，他能隐约理解方小天这种情绪，但是真落在实处，却实在是束手无策。
他对方小天这段时间经历的了解，全部来自于支离破碎的拼凑。
有罗什简单介绍的，有方小天这一路上讲的。
想也知道不可能是他经历的全部，顶多算是这段经历里比较美好的部分。
就凭这些，他实在是没有把握能将一个正在被负面情绪影响的方小天给拉回来。
他手里握着军用手电，一直循着方小天的脚印，走到谷仓门口，都还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
却先听到了方小天的啜泣声。
其实方小天哭得并不算大声，如果是正常的幻境下，李德甚至有可能会忽略掉这样细碎的声音。
可惜这里是深山丛林之中的银月山谷。
四周是厚实的大雪，此刻是静寂的夜晚。
说一句万籁俱寂也不为过。
这一点细碎的声音，顿时被扩大了无数倍，变得清晰明朗起来。
李德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深深的唾弃了自己。
实在是太不会安慰人了，人都找到了，却还没想好怎么劝解。
他心里想着，到底还是架不住担心，踩着一地破碎瓦砾，迈步走了进来。
循着细碎的啜泣声，他很容易地就找到了角落里的方小天。
看到蜷成一团的少年无助地哭泣，李德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方小天以前有没有在自己面前露出过这么脆弱的一面呢？
他记不太清了。
记忆里的方小天一直都是个干净阳光倔强的孩子。
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挫折，他都挺着脊背面对，脸上总是带着孩子气的笑。
哪怕这次二人重逢，李德也从未觉得那个方小天不见了。
但是的确，现在的方小天比曾经更成熟，更稳重，做事也更有计划和想法。
只是，蜕变和成长的代价，便是生命不堪承受之重吧。
他还是个孩子呢。
就已经要直面世界的巨大变化，直面人类和新人类矛盾的正面激化，直面亲人朋友的别离，如今……
又要直面家园的破碎。
这么多寻常人可能一生都碰不到几件的事件，眼前这个少年却一股脑的全部经历了。
真是太残忍了。
生活对他真的是有些太残忍了。
李德不禁感慨。
他走上前，轻轻将一只手抚在方小天的肩膀上。
感受到手下少年一瞬间的僵直，随即便放松了下来。
他轻轻拍了拍方小天的肩膀，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只说了一句。
“方小天，别难过。”
果然，自己真的不是一个会开解别人的人啊。
尤其是这么小的孩子。
李德忍不住在心里再一次唾弃自己。
看吧，这小子哭得更凶了。
……
两个人也不知道保持这个姿势站了多久。
方小天才渐渐止住了哭泣。
他有些小尴尬地抹了两把眼泪，站了起来，垂着头声如蚊呐地对李德说了声“谢谢。”
李德拍拍他的肩，重重地点点头。
“哭出来有没有好一点？”
他问。
方小天点点头，想了想，抽泣着道：“我只是……只是没想到，这里会被弄成这样，有点难过。”
少年的脸颊热得滚烫，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幸好现在是黑天，看不出来，不然我的脸一定红得吓人吧。
李德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哥俩好地搂着他的肩膀往外走。
“其实你要这么想，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等老约翰他们回来了，咱们盖个新的，正好重新规划下，没准老约翰他们会更高兴也说不定。”他说。
方小天低落地道：“就是不知道约翰爷爷会不会有点难过，毕竟这山谷是他的心血，搞成这样，可惜了。”
李德转过身，双手按住方小天的肩膀，直视着方小天的眼睛正色道：“小天，不要总是沉湎于过去。咱们已经很好了，最起码，银月山谷的人都还在，都被你很好的安置妥当了不是么，想开些。你要是都想不开，那些失去亲人的怎么活？”
方小天一怔，张着嘴巴半晌没有说话。
许久，他才点点头，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是了。我要是都不能振作，陆八和千千万万的人都没法活了。”
李德这才放开他，拍拍他的肩膀：“我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是你的难受我还是懂的，只不过没必要这么难过，只要家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方小天若有所思。
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啊！
是了，人都还在，家就还在，没有丢。
他终于露出笑容来，朝着李德用力点点头。
李德一颗心才放了下来，转身往前走，“快点走吧，这么冷，看看陆八给咱们准备什么好吃的了。”
“老李，想小多了吧？”
“胡说！才没有！”
“承认吧，我刚才都从你的眼神里感觉到了！”
“还是感觉下自己吧，脸上抹得乌漆嘛黑跟小花猫一样，看回去了陆八怎么笑话你！”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啊！！！我要洗脸！”
“用雪搓吧，满地都是，哈哈哈哈！”
“你别跑！等等我！”
……
小天，我们都是你的家人，我们一直都在。
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一直都不是！
李德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