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朝霞铺满了半面天空。

从视线最下方的天际线向上，由深至浅，一重一重铺陈开来。

像自由的画家恣意挥洒的染料，原本只是沉默的液体，被日光一晃便有了灵魂。

人类之间的版图变迁和生死争斗从来与自然息息相关，却又从没有真的影响到自然的本真。

天空依然是亿万年前就存在的天空，斗转星移，云聚云散，不曾改变。

候鸟遵循季节的指引，由南向北，自西向东，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春季迁徙。

它们排列成的列队缓缓穿过天顶的霞光，隐没在更北方的天际里。

告诉人们春天的到来。

第一道晨光照射进花莳庄园里的时候，整个庄园开始从沉睡中苏醒。

其实在更早些的时候，庄园内的低级仆人们已经开始了基本的洒扫工作，他们必须在日出之前将庄园内所有的走廊和通道全部打扫干净，有些部分甚至要做到纤尘不染，以保证整座庄园随时能够用最整洁完美的姿态迎接它的主人——罗什先生——的随时驾临。

日出后，花园的女仆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采摘那些只有晒了太阳才开始绽放的玫瑰花，然后将这些含苞待放的娇嫩花朵小心翼翼地插瓶摆放到庄园主楼的各个角落，以保证晨光瞬间凝结出的露水不会被太阳蒸发。

这些带着清晨露水的玫瑰花苞可以给整个庄园带来生机和朝气——他们的主人罗什先生坚信这一点。

可是蒂凡妮上任后的第一个早上，主楼各处的花瓶里，却罕见地没有插上这些吐露芬芳的玫瑰，而是全部换上了金鱼草。

花茎挺拔高挑，一层一层盛放的饱满花朵带着散发着自然气息的露水，颜色绚烂多变。

一簇簇插在巨大的花器里，显得极为热闹生机。

罗什的秘书卡洛琳走过前厅的时候，刚好看见丧尸女仆们正在将堆放在一旁的金鱼草按照不同的颜色和开花方向，选出最合适的花枝精心插瓶，试图呈现出最美的观赏状态。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卡洛琳诧异地问。

见是罗什的贴身秘书询问，插花的女仆忙放下手中长长的花枝，恭敬地行礼，“按照惯例为主楼各处的花器更换鲜花。”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我记得没错的话，老规矩是全部更换成玫瑰花才对吧？什么时候换成金鱼草了？”

她记得没错的话，在她正式接手罗什的秘书工作之前，甚至还专门接受了培训，来学习罗什的习惯和喜好。

他最爱的应该是湮息玫瑰，只是那种玫瑰只有地处北方的罗斯维尔镇才有，实在无法长途运输到首都，移植到首都的湮息玫瑰也无法生存，罗什最终也只好作罢，退而求其次，选择一般的玫瑰花来插瓶。

不只是花莳庄园，就连首都的行政中心里，各处插瓶的也全部都是玫瑰花。

什么时候这规矩竟然擅自改了？

卡洛琳不禁有些恼火。

“是蒂凡妮管家交代更换的，管家大人说罗什大人最爱的是玫瑰花，可是到哪里都只能看见玫瑰花总会厌倦，偶尔换点新鲜的也是好的……”

眼前的女秘书脸色越来越难看，插花的女仆吓得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低着头不敢多说了。

“蒂凡妮！”卡洛琳嘴里咬牙切齿地轻唤这个名字，“大人的规矩也敢随意更改，胆子倒是不小。”

“您说的没错，蒂凡妮的胆子自然不小，胆子小的人怎么会一夜之间从最低等的花园女仆翻身成了这庄园的管家大人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嘲笑。

卡洛琳回头去看，见来人身形娇小纤细，偏偏穿了一件繁复华丽几乎要将她湮没的礼服，不禁一愣，“洛丽塔小姐？”

罗什的马车到达花莳庄园时，马车的车窗曾经掀起一角，那双清澈的眼睛正是属于眼前这位名叫洛丽塔的丧尸小姐。

身为在罗什的扶持下新兴起的家族，洛丽塔家把持着第三区大部分矿产，家族为了加强与罗什的合作，决定将她嫁给罗什。

嫁给罗什，却又不能太露痕迹，要水到渠成，自然就要多多接触。

所以她才会以陪罗什散心为名，出现在这里。

虽然是丧尸家族，但是洛丽塔是家族中难得的一个身体大部分保留了人类形态的智慧型丧尸，一张洋娃娃一样的脸更是可爱非常，是她父亲引以为傲的家族珍宝，恨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给她。

这也是为什么只是平常日子但这个小小丧尸少女却穿着这么华丽的礼服的主要原因。

“卡洛琳秘书在为插瓶的鲜花被更换的事伤脑筋么？”

洛丽塔保持着贵族得体的微笑，一张娃娃脸天真地明知故问。

“洛丽塔小姐，这不是您应该操心的事情。”

卡洛琳恭敬地向她行礼，同时柔声回应了她一句。

作为罗什掌控矿产的重要合作者，洛丽塔的家族是她必须帮助罗什拉拢的。

所以她必须保持最起码的礼节。

哪怕她对这少女打的什么鬼主意心里多少有数。

“卡洛琳小姐，我觉得这应该是大家一起操心的事儿。这个叫蒂凡妮的女人这么做，多少对咱们都算是个威胁呢，不得不防哦。”洛丽塔巧笑嫣然地指着地上开得绚烂的金鱼草，“这东西的花语，据说是野心呢。”

倒是沉得住气，对卡洛琳的软钉子选择了无视。

令卡洛琳不禁高看了她一眼。

况且她说的没错，蒂凡妮能有本事一夜之间翻身，不得不防。

洛丽塔见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心中一稳，再添了一把火：“卡洛琳，你可不要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坐上如今这个位置的，可千万别因为一时疏忽又跌回谷底去了，那就可惜了。”

她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少女的奶音，却让卡洛琳神色不由一凛。

她下意识地挺了挺脊背，看向插花女仆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给我将这些金鱼草全部扔掉，重新换成玫瑰。”

女仆吓了一跳，慌忙解释道：“可是……卡洛琳小姐，这些花都是专门采摘的，扔掉可惜……而且罗什大人就要起床了，现在临时去换玫瑰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是么？怎么，难道罗什大人看到自己最喜欢的玫瑰被换成这些金鱼草还会高兴不成？”

“这……这……”

“还犹豫什么！惹了罗什大人不高兴你能承担得起么？”

“那我马上去换掉……”

女仆飞快地收拾起所有的金鱼草，慌忙退下了。

“不错不错！”

洛丽塔轻轻鼓了鼓掌，“卡洛琳小姐身为罗什大人的贴身秘书，就是得拿出这样的气魄，为他铲掉未知的变故才对。不然让有些人死灰复燃，倒霉的只会是您自己呢。”

说完，她优雅地轻轻提起裙摆，施施然向餐厅走去。

华丽巨大的裙摆曳地而行，仿佛一团巨大甜美的玫瑰花簇，慢慢走远了。

身后的卡洛琳一直注视着她，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才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谁也不曾看到这两个人的眼神，在转过身去的一瞬间，都不约而同地暗了暗。

巨大落地窗外，浮云随着高空的风流转，将清晨的太阳光一重一重洒下来，再忽然遮住。

天光便也暗了一暗。

像一只眼在俯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