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莳庄园的马车车队浩浩荡荡驶离了坦桑格尔。
车队穿过星罗棋布的庄园分布地带，也穿过那些修剪得精致美观的绿化造景。马车的车轮碾压过小石桥的石板桥面，发出沉重的响声，被桥下翻卷的浪花远远带走，渺无影踪。
天气是真的好。
云层在头顶铺开一层一层的斑斓纹理，将灼热的日光筛成柔软的波浪，抚平大地上被整个冬季冰冻出的破碎痕迹，原本凛冽的湖水柔和起来，原本坚硬的泥土也蓬松着，放目远望，线条柔和，令人愉悦。
春天总算来了。
蒂凡妮的马车里铺满了各种柔软的垫子和抱枕，无论坐卧都仿佛身陷云朵之中，布置得极为舒适。
她整个人倚靠在这些柔软的抱枕上，显出极度疲惫后颓然放松的姿态，优雅得好像一只长途飞行后睡在芦苇中的白天鹅。
露西坐在她的对面，轻手轻脚地煮一壶茶。
她轻盈有序地把各种天然叶子分类，再从中挑出气味相融的，按照一定顺序放进面前沸腾的坩埚里。
有氤氲的水汽向上不断翻涌着，将自然清新馥郁的香气充满整个车厢。
”露西，这次你煮的好像和从前不一样。“蒂凡妮闭着眼轻声道。
“是呢，刚刚路边休息的时候，我采了一些路边的野生香草，想要试试味道怎么样。感觉还不错的样子。”露西笑着说。
“这个味道我很久没有闻到了。”蒂凡妮感叹一声。
她的声音倦怠又感慨，仿佛个中藏着无数的过往诱人探寻，让露西的双手忍不住下意识地顿了顿。
“您是怎么到庄园来的？”她迟疑着问，“他们都说您是被贬来的，可是我不信。”
“哦？为什么不信？”蒂凡妮半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向露西。
“我觉得您不像那样的人呢，您这么聪明，应该不会允许自己犯下什么严重的错误才对。”露西往坩埚里加了一撮红茶，淡淡地说。
蒂凡妮轻轻笑了，她换了个姿势继续舒服地躺在柔软的抱枕中间，想了想才道：“他们说的也没错，我的确是犯了错才被贬到庄园的。但是这和聪明不聪明无关，有些时候，你实际上有没有犯错并不重要，别人觉得你有没有错才重要。”
她的声音仿佛呢喃轻语，慵懒轻松地娓娓道来，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
她，蒂凡妮，德古拉大公爵时代的安大略市中心大厦秘书官。
是罗什的私人秘书，负责罗什安排的几乎所有工作调度，也参与整个安大略市的绝大部分日常运转。
那时候，她站在安大略市中心大厦的顶端，整个安大略市都仿佛被踩在脚下……
那时候罗什提拔她，从不避讳她参与任何政务，甚至在艰涩难懂的问题上会给予她适当的提点……
那时候她志得意满，骄傲如翱翔苍穹的天鹅，她的全部天空，就是安大略市，她觉得那就是她和罗什的王国，是她与他并肩守住的天下。
如果不是卡洛琳。
卡洛琳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走进安大略市的中心大厦的。
她身材高挑紧致，一看就是手腕凌厉行动敏捷的美人。
蒂凡妮还记得，面试最后一个环节里，她问了卡洛琳一个问题。
“卡洛琳，如果有一天要你去执行一项任务，但是这个任务却有可能牺牲你的生命，你会选择全力以赴么？”
彼时安大略市正在两大巨头之间小心求生，全市气氛堪称紧张。
卡洛琳抬起头，一双美丽的褐色眼睛望着蒂凡妮，面带微笑。
“我不会，我会选择在完成任务的前提下尽可能的活着。”
她说。
蒂凡妮便觉得这个女人一点也不简单。
更何况，她还有丧尸的身份。
有旧人类情结的罗什更喜欢任用进化者来作为自己的秘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进化者们的外貌还能维持旧人类的样子，不会如丧尸一般血腥腐败得令人作呕。
但是一部分的智慧丧尸在进化过程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概率的变异，导致他们的身体还能最大程度的维持住原本的样貌。
比如以前的费迪南伯爵，就是个标准的西方美男子，丧尸病毒并没有过多的减损他的美貌。
卡洛琳也几乎一样。
她所有的腐烂全都维持在腰腹以下，穿上衣服之后看起来与旧人类无异。
这为她在罗什的眼中加了不少分，甚至亲自拍板确定了卡洛琳的正式就职。
一个新就职的秘书，负责的也几乎全部都是最琐碎最繁杂的零散工作，按理来说并不会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但是卡洛琳偏偏成为了这一个底层群体中的异类。
没多久，她就已经与整个中心大厦里的工作人员打成一片，甚至对一些政策上的风吹草动也开始了如指掌。
她仿佛是个天生的外交家，天生的秘书，将经手的一切工作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也让所有跟她接触的人如沐春风。
旧人类的头脑与新人类的身体融汇后的产物，就这样在安大略市中心大厦里崛起了。
一直到现在，蒂凡妮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这个当时看来人畜无害的小姑娘给击败了。
事情就出在罗什接管了德古拉市，并将其更名为格里森市后。
她突然便接到命令，将她的所有职务全部解除。
刚刚到手的第三区，她身为总秘书官连一天权利都还没开始履行，就被隔离起来接受调查。
漫长的十五天后，她被一纸调令调到了坦桑格尔，成为了这里的一名普通的花园女仆。
离开格里森市的那天，天上下着小雪。
她被迫脱掉了名贵的衣服，换上普通女仆的下人布衣，被押解着塞进马车里。
来送她的，正是一身高雅礼服，面带微笑的卡洛琳。
“我真没想到，来替罗什送我的居然是你。”蒂凡妮平静地说。
卡洛琳笑了，“这你就错了，罗什并没有要来送你的意思，是我自己来的。”
“什么！”蒂凡妮没想到罗什竟然连这点情分都不顾，不敢置信地楞住了。
“你一定没想到吧，你一心倾慕的罗什大人，竟然会这么轻易的就把你给打到了尘埃里，永远都翻不了身了呢。”卡洛琳凑近她，笑盈盈地轻声说。
“连罪名都没有，我不信是他的意思。”蒂凡妮冷冷地道。
“蒂凡妮，你放清醒点，如今这第三区已经尽在大人掌握，偶有麻烦不足为虑，除了他还有谁能动得了你这第一秘书官呢。其实说白了不过是你的价值已经耗尽了，第三区可不是小小的安大略市，不是你能玩得转的，你自然就要靠边站。大人留你一条命已经是顾念你的苦劳了。”卡洛琳语带嘲弄地说。
“你我从没有任何瓜葛，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蒂凡妮深吸一口气，淡淡地问。
卡洛琳意味深长地笑了，“我亲自来送送你，就是想看看昔日秘书官的下场，好提醒自己以后小心谨慎，不然连自己为什么会倒都不知道真是太可怜了。”
“是你干的。”蒂凡妮突然道。
卡洛琳一怔，得意地拨弄了几下自己的头发，“反正你的结局已经注定，随便你这么乱猜吧。”
说罢后退几步，大声道：“蒂凡妮，送你去庄园也是为了你好，罗什大人仁慈，不忍心你流离失所，所以给你安排个好去处，你怎么能疯言疯语诋毁大人！你们还不快把这个罪人带走！”
最后一句正是跟押解马车的丧尸士兵喊的。
几个丧尸士兵连忙催动马车，飞快地离开了首都官邸。
车上的蒂凡妮呆滞半晌，最终看着越来越远最终被飞雪遮蔽的首都官邸，流着眼泪笑出声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她在心里呐喊。
笑声传出好远好远。
……
马车里的光线明媚柔软得让人温暖。
蒂凡妮的笑声带着慵懒和妩媚，和坩埚里的茶香混在一起，像小孩子吹出的泡泡一样缓慢飘动。
“蒂凡妮小姐，您的愿望就快要达成了呢。”露西听完了故事，锅里的茶叶煮好了，她利索地用提勺舀了一碗，双手端着恭敬地呈给蒂凡妮。
蒂凡妮接过茶优雅地抿了一口，唇角漾出笑意来。
“这才刚刚开始，还早着呢。”
况且，我也有一些疑惑，实在想要探个究竟。
她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