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潮的战线被无限拉长，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原本最多只要撑过十个小时，如今竟然撑了一天一夜。

当太阳再度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时，看着西边的沙漠之中依然源源不绝的黑色兽潮，整个五龙城寨彻底陷入了一种末日般的绝望气氛之中。

战略已经进行了调整，头批战士战斗一小时后，会被下令回城休息，同时后面梯队迅速补上缺口，保证兽潮不会趁此机会突围。

这样既保证了战士的战斗力，也能有效保证有生力量持续抵抗兽潮侵袭。

五龙城寨为此浴血奋战了一整夜，天亮的时候，城外已经堆积起了厚厚的尸骸。

有新人类的，也有旧人类的，更多的是各种猛兽和怪兽的……

这些尸骸一层一层叠加起来，又被沙土和血混合，堆砌成了黑红色的战壕一般的东西，沟壑纵横，散发着十分浓重的血腥气和腐烂味道。

这些无意中形成的尸体衍生物反而帮助五龙城寨筑起了一道防线，兽潮在这片“战壕”之前被迫分流开来，分割成溪流一般的小分队，在“战壕”中四散奔走，没有了集中状态下的强大冲击力，使它们更加容易被早已经守候在这里的人类逐步剿灭。

这正是原本险些被兽潮攻陷的城寨能够坚守这么久的一个关键因素。

李德和阿力的压力也大幅度减少，莫妮卡夫人和铁匠铺老板跑去城寨中为他们找来了足够的水和食物，甚至还为李德找到了供消耗的弹药，四个人配合默契，牢牢守住了西区露台。

“咱们还要守多久啊？”不断地扣动弓弩扳机，让阿力觉得自己的手指都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李德一边给枪填子弹，一边再次确认了一遍此刻没有怪兽爬上来，这才放下心，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后方估计已经在组织撤离了，咱们恐怕还要守一会儿，才能逐步撤退到安全地带去。”

阿力指了指眼前的浩瀚沙漠，不免有些悲观地道：“这些兽潮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呢。”

“别这么丧气，兽潮一直都在沿着一条直线朝前冲，只是五龙城寨刚好挡在了它们的原定路线上，这才显得兽潮在攻击五龙城寨。要是没有这座城寨，兽潮恐怕早就穿过这里涌进第三区内陆了，所以只要避开它们的主线，就是安全地带。”李德安慰道。

战斗了这么久，对于这个结论，李德还是十分有把握的。

只是兽潮到底为什么非要往第三区涌，目的是什么，又是什么动力源源不断地支撑它们奔袭千里，这些问题还是让人没有头绪，纵然李德经验丰富，可是也百思不得其解。

“刚才下面的人递了消息上来，说是后方已经在组织撤离了，要我们找到机会也尽快离开这里。”铁匠铺老板突然开口道。

他刚刚从楼下上来，主要想再去找些弹药有备无患，恰好遇到了来给他们送消息的人。

李德脸上露出几分喜色来，“这样就太好了，我原本还担心有些顽固派不肯走，只要肯撤离，就还有希望！”

“咱们一撤离，整座城寨恐怕就要被兽潮摧毁，还能有什么希望？”阿力苦着脸说。

李德拍拍他的肩膀，“你不懂，只要有人在，就有希望。城寨毁了可以重建，不能重建可以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办法总是比困难多的，有什么好担忧的呢，没有什么比人在更重要。”

他说着，远远地眺望着被朝阳覆盖的整片沙漠，此时晨光愈发清澈起来，黑夜的阴影潮水一般褪去，城下的情形尽收眼底。

再凶猛，这些猛兽也不得不受到自然法则的束缚，夜晚时候十分兴奋的猛兽们现在开始露出了倦色，攻势也明显减缓了下来。

这给了人类战士一线转机，他们尽可能地全力厮杀，力图多杀死一些猛兽，为战友减轻压力。

“有时候我真是搞不明白，其实你们应该早就知道，只要躲开就能避免牺牲这么多的人，可是却依然选择正面战斗，这种没有任何好处的事你们却坚持了好几年，我实在是不怎么能理解。”李德摇摇头，看着城下浴血奋战的人类战士们，叹息了一声。

阿力满脸疲惫，背靠着围墙坐在地上，费力撕下一块面包塞进嘴里，艰难地咽下去，答道：“因为这里……”他伸出一根手指按了按脚下的地面，在满是尘土的水泥地上按出一个浅浅的指印来，“……是我们所有人的根。”

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仿佛在说一件十分郑重的事，眼中满是虔诚。

“所有人的根？”李德挑挑眉。

阿力笑了笑，“在来五龙城寨之前，这里的人们原本过的是颠沛流离的日子。他们有的来自当时的混乱战区，有的来自各个血腥杀戮的都市，有的遭到新人类的排挤，甚至有些只是被莫名其妙的战火波及……”

“……五龙城寨的组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它存在了许多许多年，这里是曾经是旧人类的避风港，后来也是对旧人类没有偏见的新人类的新乐园，在这里没有新旧人类的区别，或者说，没有像其它地方那么明显，总之，在这里大家是快乐的……”

“……你会看到新人类在旧人类的店铺里打工，也能看到为了救下新人类而舍身的旧人类战士，这里虽然是帮派统治，但是其实远远要比其它新人类城市要更加的和谐圆融，大家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在这里好好的活着，没有人想要动荡不安的生活……”

“……所以没有人愿意见到这座乌托邦一样的城寨就此消失，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肯向兽潮妥协的根源。”

阿力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可惜，这样简单的愿望，如今也不得不被打碎了。”

他伸手揉了揉脸，最终将沉默了下来。

莫妮卡夫人和铁匠铺老板也沉默了。

从始至终，他们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只是在默默地做些细小却重要的事，比如为李德和阿力寻找食物和水，比如为李德寻找足够支撑战斗的弹药……

可是李德看得出，为了守住脚下这座城寨，他们和脚下无数城寨人一样，努力地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只是希望当兽潮过去，他们还可以保住家园。

仅此而已。

他们眼中有光，能照亮黑夜里每一寸地方。

“其实，你们有没有想过……”李德望着远处源源不绝涌来的兽潮，对身边这三个城寨人说：“……你们有这样的信念和毅力，无论走到哪里，脚下都是五龙城寨。”

阿力眼中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李德。

“无论走到哪里，脚下都是五龙城寨……”莫妮卡夫人和铁匠铺老板把这句话在心里咀嚼几遍，眼中也是一亮。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城寨的东方，视线穿过重重叠叠的楼宇，仿佛看到了正在组织撤离的城寨人。

他们在撤离的队伍里哭泣着，眼泪砸在脚下的沙土里，砸出一个小小的沙窝，又渺然无踪，被后面人的脚步踩得凌乱。

可是他们依然相互扶持着，向南，向北，向所有推测中可以偏离兽潮路线的方向撤离。

前线的战士们也在陆陆续续地分批次离开这里，战线在不断收缩，逐步退到城寨的大门。

五龙城寨像一只吞天巨兽，稳稳站在浩瀚沙漠之中，目送眼前的厮杀，也目送所有人的离去。

高空起了风，疾疾刮过这庞然的楼宇，“呜呜”作响。

仿佛五龙城寨这只巨兽预知了自己的命运，在呜咽在低吼……

在告别。

“我们也走吧，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们了。”

李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