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少卿最近的心情有些糟糕。

——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今天吃饭咬到了砂浆，宝宝不开心”，而是会让他这种高手都觉得度日如年的，“苦恨烦恼长”式的糟糕。

哪怕周盛德告诉他，先前他几次昏迷，以及现在在神农架这长达半年多的“旷工”日常，都被客气地算在了工伤假期内，并不被计入转正前的绩效考核，从而导致他“好容易”找到的工作告吹，甚至不会影响工资评定，也完全挽救不了他的心情，更弥补不了他身心两方面承受的苦楚。

这种苦楚，和现而今与世隔绝，上不了网、玩不了游戏，连打个电话都要跑好几个山头才能收到信号的环境关系不大；和朝四暮九，每天所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在大群绝世高手的指点、陪练下苦哈哈修行，就连做梦都要承受艾米莉亚“开小灶”的生活也无甚关联。

本来就是个有点武痴症的人，这种能让自己全心全意沉入修炼的绝佳环境，他求之不得。

正常的业余武术爱好者，哪能有他老人家现在这种全明星高手贴身教导的帝皇级待遇？

顶级内外功夫秘传唾手可得，所有不解之处随时随地能得传道受业解惑；实战经验更是不用担心，就算不像在城管处里时那样有荆棘系统可用，但光是几名风格不同绝顶高手的轮流喂招，已让他受益不菲；受伤也不打紧，顶级植物学家提供药材、顶级医师调配药物，一碗复方汤剂下去，包管药到病除……

——心理压力？那是个什么东西？我爱练拳，练拳使我快乐，即使过程会有点崎岖、带点曲折，但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感受到自己进步的同时，所有的痛苦都会化为喜悦啊！

……好吧，或许并不是所有的痛苦都能转化为喜悦。

真正让他觉得日子难熬的，恰就是在如今这种高强度修业下，飞速提升的身体素质。

随着二十四节浑天象功越发精湛纯熟，眼下曹少卿不但从肌肉到皮膜，到内腑、骨骼都变得异常强壮柔韧，连五感也越发敏锐：看色彩更鲜活生动，听声音更真切清晰，鼻子抽抽，能闻到百米外野狗撒尿的腥骚，伸手摸摸，一应事物的质地、重量乃至内部构造不言自明！

耳聪目明、身轻体捷算什么苦恼？

若是把这种心情说出去，会不会有人笑掉大牙不好说，只怕全天朝上下成千万的亚健康人群都要勃然大怒，抄起手头一切堪用的家伙，来和他理论理论。

看看人家为了身体健康，每天要在既定的学习、工作之余，额外付出多少“辛劳”？

为了保持视力，不戴上厚厚的啤酒瓶底或者到医院去做视力矫正手术，植入晶状体什么的，每天苦哈哈地做着眼保健操；

为了削减啤酒肚的规模，在健身房里、马路边上挥汗如雨，各种田径运动、垫上运动做到自己怀疑人生；

为了不“病从口入”，苦逼无比地安排着食谱，忍痛从上面划掉自己喜爱的那些高脂、高油、高糖、高热菜色；

为了不染上流感，走在大街上，都要戴着不合时宜的口罩，汗水流到腮帮子上时，甚至连抓痒都难……

而曹某人你，在身体倍儿棒、吃饭倍儿香的情况下，居然敢觉得，身体素质好，令人苦恼！？

是不是想刻意嘲讽我们！？

是不是故意说反话炫耀自己！？

你这简直是自寻死路呀！

不过对曹少卿来说，还真就是那么一回事。

甚至，为了诉苦，他可以当众写出十万字声情并茂的论文来。

只因他的身体素质，已经跨过了正常人类的生理界限，开始全面步入超人的领域！

若要以书中典故来打个比方的话……

纪昌学射的故事中，为了练就视微如著的目力，纪昌曾日复一日地盯着用丝线悬挂在房梁上的虻虫等细小之物，三年后视牛虱如山之巨，神射方成，能射蝇虫而不伤悬丝。

曹某人现在，便与修行有成的纪昌相仿，且深刻体会到了这种超凡视力所带来的改变。

——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有这样的视力，固然见天更蓝、见草更青，即便再小的，和衣料颜色再接近的污迹脏斑，一眼看去都无所遁形……但有些常人看不到的“脏东西”，也就跟着一起浮出水面了有木有？

当然并不是妖魔鬼怪之属“不科学”的东西，而是更普遍、更常见的小生物，比方说……螨虫。

寄生在尘土、草木、流水、衣料、被褥，甚至于人体毛囊之内，以人类新陈代谢的产物为食，体型大多在0.1~0.5mm之间，只需要十倍物镜十倍目镜，就能够观测到的“小朋友”！

虽然曹少卿的视力，现在也就比正常意义上的两眼2.0更好些，还远够不到显微镜的标准，但若是刻意以内功搬运气血、刺激眼部附近穴位提升视力的话，达到放大镜的程度却绝无问题。在此基础上再聚精会神去捕捉，其实已经勉勉强强可以看到最大型号的“小”玩意儿了。

于是，只要他提聚目力，冷不丁一眼看去，整个世界便到处都会有黑压压的大“坨”生命在蠕动着！

有句话说得好，所有的虫子放大千百倍，那都是天生的恐怖电影主角。

——对现在的曹某人来讲，只要有心，便能随时随地，看清这些恐怖片主角！

你说揪心不？

刻意不提升目力，装聋作哑不去理会闹心玩意儿，倒也不是不可行。

但人类这种生物，坏就坏在“好奇心”上了。

明知道“真实”世界中，有某种很可能会损伤自己生理健康的生物，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活动，难道你还真能熬得住不去看？难道你能憋得住不去想办法清理它们？

就和老板看到自家公司里居然有员工偷奸耍滑，甚至假公济私时候的心情类似。你要是不把这些毒瘤搞掉，心里面怎么可能不疙疙瘩瘩？

容忍？不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吗？

更何况可以预见的是，随着体能的日渐进步，他曹某人迟早有一天，会拥有无法忽视这一切的敏锐五感。

到时候还不是一样当不了缩头乌龟？

就这样，看一次恶心、揪心一次，暗自赌咒发誓从此再也不作死，偏偏下次，又还是忍不住要去看。

何止是揪心而已？从第一次不小心看到了这些“小朋友”起的一个星期内，曹某人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白天忧心忡忡，晚上辗转反侧。没几天功夫，就觉得自己开始精神衰弱，原本在城管处里时已经重铸过一次的三观，“咵碴”一声，又再度被残酷的现实，粉碎得一干二净……

——所以说视力太好，真未必是什么好事了。

所谓的物极必反，说的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不然怎么说，人眼睛太尖、太毒，不知道难得糊涂，不是什么好事儿呢？

PS:呃……虽然当初推导出最后那句话的鸡汤文，和我想说的这个现象并没有什么关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