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冷不丁被别人极速贴近这么一吓，即使平日里自命胆大包天的一些人，也往往会倒吃一惊。
平地上尚且如此，更别说，场合还是在四六不接，周遭茫茫一片俱是水花，稍有不慎，一船人就跟着一起下了饺子的海面上。
而曹某人在问话、吓人的同时，还当真，几乎把小船弄翻！
某种有趣的恋爱理论，名曰吊桥效应：认为人在涉足危险境地时，往往会将因恐惧发生的心跳加速，误认为是其余的生理冲动。
曹少卿倒不是怀着类似小处男“带女朋友去坐过山车促进感情”的坏心眼——毕竟险境还是他亲手制造，这要是都能成功骗到姑娘家，那就不是吊桥效应，而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而仅仅是想借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险境，逼迫对方一直古井无波、超然物外的情绪，发生可供利用的波动罢了。
可惜，曹少卿厉害，海座头也不是省油的灯。
即使被陷身于险境之中、逼近到如此距离，这位见惯大风大浪的女乐师，也仍是满脸平静，惜字如金：
“曹先生法眼如炬——区区小女子贱名海原葵，正是出云神社治下，一只不值一提的海座头。”
“海…座…头？”
侧耳倾听，对方的心跳、脉搏乃至血行，都仍是一如往昔，无风无浪。曹少卿便也知计谋不成，乃生二心，仍是维持着自己危险的姿势，足下发力，一歪脑子，作出冥思苦想的表情来。
一时间，除却风声水流、火炖牛汤，海面上竟是万籁俱寂。
僵持了有一会儿，装出副因百思不得其解故满头大汗模样的曹少卿，才咧开嘴“尴尬”一笑，将手伸进裤兜里边，大喇喇掏出手机来现场摆渡，手指在屏幕上点点戳戳，一个劲儿将网页朝下拉：
“原来如此——和妈祖类似，天性仁慈，庇佑往来船只的存在么？
只是同人不同命，这壁厢，妈祖娘娘塑金身、受香火，屡得褒封，青云直上，一度得入朝廷祀典；那境地，你却遭传言所污，贬入百鬼夜行之流，遭凡间修士节制驱使，可悲可叹！”
明明不管是哪种搜索引擎，都有着强劲的相关信息推送功能。像百鬼夜行这类一度极受网文写手、漫画绘师青睐的题材，首位就能看到。他却偏要装出找了好久，才从不知道哪旮旯里将对方信息翻检出来的样子。
这却是在使激将法了。
但即便名誉几遭羞辱，海原葵也仍是副宠辱不惊、自甘平淡的模样，慢声细语答道：
“似小女这等下贱妖物，全扶桑不知凡几，焉能、焉敢与天朝上国，天妃娘娘相提并论？
能在出云神社，窃据式神之职，分润点高天原众神的香火，已是侥幸之至，何敢更复他求！”
曹少卿的嘲讽才刚刚起头，她便自动自觉，一脑袋磕进了地层里，只怕态度不够谦卑——再要是得寸进尺，说出什么难听话来，那不管让谁评理，曹某人的反角定位，都是板上钉钉了。
可他却仍是不肯善罢甘休，还要揪着海原葵的一处话柄，穷追猛打：
“侥幸之至？莫非那出云神社目高于顶，连似你这般生具异能的大妖怪，都看不上眼？
那么就算我认为整个神社里，并不存在其余和你身份相类的海座头，应该也是顺理成章吧！
——这倒也能够解释，出云神社会单独派遣你，来听从天女目小姐这个‘不受待见’式神调遣的问题。但新的问题，也就应运而生了。
明明在我们前面，有那么多的各国修士，签订了那份契约，为什么却没有一个人，抢先一步，坐上你这艘船呢？
是人均曹丞相，‘梦中好杀人’，信不过扶桑当局的诚意？
还是，行而未远，便遭毒手，全部在途中，吃了你们的馄饨或板刀面？”
步步压迫、咄咄逼人，一番从逻辑上讲，似乎也能说通的谬论，就这样被他贴上大义标签，生生甩到了海原葵脸上。
船舱里，阅历浅薄，别人说什么就忍不住想相信的离梦瞳，已听得脸色大变，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甲板上，面色如常的海原葵，却仍是云淡风轻、不置可否，甚至连“莞尔而笑”的意思都没有。
就在气氛又要陷入漫长的僵持中时，突然有个少年的声音，呵呵一笑，打破了沉默：
“其实，谜底也不难！
就和变魔术一样，看似神奇，但拆穿了，也不过是一文不值的小把戏——
纯粹是扶桑当局造假，自家里召集人手，在契约下面，签署了一堆假名字，自欺欺人罢了！
仔细想想，这岱舆仙山坠落海中，尚未足二日，山体上包裹的奇怪物质，更有隔绝神念探知之奇效。纵然各国政府反应迅速、各家修士耳目灵通，要打听和确证消息，也不是这么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任务。更别说，将一纸倡议书传遍全球，引来种种闲人了。
何况，修士界素来有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习惯，若无足够的利益交换，别国内务，当然是绝不绝轻易插手的。
就有那好事之徒，恰在扶桑游历，要通过天女目千影小姐的试炼，却又是何其难哉？”
嘭！猛一声轰鸣炸响，一头低、一头高，被曹少卿踩得像跷跷板一样，高高“撅起屁股”的乌篷船，突然间朝后沉坠、放平。任由是曹某人如何运劲发力，也动摇不得落势半分。
更令他心头疑窦丛生的是——这股沛莫能御的怪力，竟不像是什么外来重物，敲砸甲板发出，而更类似于乌篷船本身的“反抗”！
【莫不成，这么一会儿功夫，连这艘看着不起眼的乌篷船，也已经成了精？
不……认为它原先就是扶桑当局收服的妖怪之属，刚刚仅仅是假装沉睡、欺瞒乘客的耳目，才更合适一点！哼，连这种稀罕东西都有，真不愧是百鬼夜行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