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不能容忍对方抢先出手，因为那，或许就是自己所无法承受之重。

仅仅是稍加接触，曹少卿便明白过来：对方所象征者，既是最为纯粹、也是最为混沌的恶。

甚至与“宿主”本人的意志都无关，和它“为敌”所要承受的风险，很大概率上与挑战神祇（虽然是最弱鸡的那种）无异，稍有不慎，就会在稀里糊涂中，被捧上云端、摔落深渊！

所以，在对方尤拍打扬尘、酝酿言辞的同时，他业已在调校脊椎、整饬劲力了。

左手按腰，五指虚点处，如挒兽皮、如顺虎须；右手振袖，长臂一伸时，似振人心、似奋神威。而他的神意，也已顺着这挥斥方遒的姿势，如躬如敬、如缠如绵，将对手牢牢“裹”住！

“慢来慢来慢来！？你怎么二话不说开始蓄力了！？

总不成，是想要趁我立足未稳的时候，先声夺人赏我一跟头吧！头朝下那种！？

喂喂喂！那个虽然不作动静，但莫名其妙把你衣服膨大了至少五公分的，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赤色光辉吧！？明明是出自那个周盛德门下，为什么你却掌握了他都没能学会的东西！？

还有，你身后那个摩拳擦掌，看起来就像是要把什么人五花大绑，丢到河心去喂鲤鱼的又是什么东西！？我可没听说过，你们城管处，还流通有法相宗的神功啊！”

被他说准了。

接二连三正中红心，让曹少卿都不禁有些怀疑，他与城管处间，是否真存在着一定关系。

但克莱斯特那时候的经历，已经警告了他“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即使内心也有所怀疑，此刻他仍旧没有表露出一点亲近、惊恐或赧然的意思，而变本加厉地，将暗地里的动作全部摆到了明面上，化提防、为敌对！

管他现在装出友善模样，究竟是何目的。刚刚“伏击”自己的行径，总是作不得假。光从这点来看，肯定也不是那种见面就喊“哟，大兄弟，今天天气不错，吃饭了没有”的老实人。

打就对了。

啪嗒，扬起的右臂朝下抖甩，似振长策、似鸣箭镝，裹在薄长裤下的脚步，也随之转动。

明明是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碎步挪移，此起彼伏、轮翻闪落的腿脚，竟硬生生被他跨出种车轮滚滚、如御如奔的意境来。甚至在对面那年轻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已夹杂着空气的锐啸，彼此错肩而过。

勃然色变的年轻人，急匆匆扭转腰身、头颅，想要追上曹少卿的行踪。然而就在他脖颈扭曲的瞬间，身后之敌，已骤然闪开一个大弧，列车漂移般，“闪”到了身侧！

五指捉时，半扣半尖、半顶半挥，如擒如射、如刺如挥。既像是立于车辕外，居高临下扎落长矛；又像在起伏马背上，鞍鞯藏身开弓引箭。

但左手的凶猛攻势，其实也只是虚晃一枪。曹少卿真正的杀手锏，却在那不知何时，已从高高扬起、如鞭辔抽打的袖管中滑脱、信马由缰穿拿到对方衣带的右手上！

看似平凡的一拿中，却蕴含有至少五种摔法变化，不论对方如何应对，都难逃三擒三掷之厄。

如无意外，下一秒，他就会斜踏足、别膝盖，破坏掉对方重心，趁其态势未整的空隙扭转臂膊，将这来路不明之人高举过顶，届时，是砸是摔、是拧是绞，都可听凭自家心意。

——或者可以手下容情，但绝不能掉以轻心。

此一式，名曰“西门豹，簪笔磬折，漳水河畔掷巫妪”，取自西门豹治邺之典。

虽非曹少卿毕生所学中，最深奥、最复杂的变化，却蕴有睥睨鬼神、厌离愚蒙的招法招意，着实极为克制“装神弄鬼”的巫蛊之流。配合上当今修法中，堪称务实之极致的赤色光辉，摧破几分尤未成气候的神性，实如碎土鸡瓦犬！

不过，正卡在他重手将出未出的微妙时机上，斜刺里，突然也伸出只手来：

“年轻人且慢动手！鄙徒并无恶意，不过是年轻气盛好管闲事，眼见同族同种之人在凶险之地行突兀之事，感觉不妥，发性想要提醒一声罢了！

那凶煞神性，也非是他心存吞天之念，故意炼入体内。实乃是胎中遭厄，母子皆苦为太古旧神残余神火沾染，逼不得已才身具异象，实非是出自己愿、想以之牟利啊！”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眼看曹少卿一招之内，几乎就将年轻人置于死地，拆招劝解之人，对个中凶险，自也知道得明明白白。故这段随神念而发、沿骨血传递的话语，说得极是紧促，几乎，便要嚼到舌头。

约莫也是害怕曹少卿太过专注于进攻，在脑内打开了神念屏蔽、或者选择性关停掉了部分五感功能的关系，对方也是多管其下，神念、呼喝、腹语，三位一体，心思不可谓不缜密。

而招在半途，竟被人悄无声息贴至近身、在“交谈”同时，拦住了重手法的曹某，心底自也是忍不住小小受了一惊：

【好家伙，暗中还藏着个更狠的！

虽然刚才那下出手前，确实有稍微留了点力气，但在受到拦截之后，身体可是本能性地爆发了一瞬间全力！

一边说话，还能一边把这股力气给摁回来，老小子的功夫，着实厉害！】

心下虽吃惊不已，他却也从对方掣肘这一下的挒劲中，品出了几分味道，知无恶意。

再看对面的年轻人，已经顺着劝架之人的意思，高高举起双手，摆开了“投降”姿势，以示自己确无歹念。曹少卿便也从善如流，顺着对方的这一拦，缓缓放松了绷紧的肌肉……

定睛细看时，从侧后方急急窜出，拦了自己一手的，却是个老儒。

紫灰色儒袍、月白色内衫，颌下三绺美髯，迎风翻飞——瞧面相，倒真有几分封建王朝时代里，那些高居庙堂之上，登阁拜相之名臣的气度。

只是，这原该颇具气质的老派修士，此刻却也如自家弟子般，满身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