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初六，农村的年轻人就如水土流失，每天都有背着行囊搭乘公汽出门的。亚民也告别儿时的伙伴小力，去往了广东东莞市。小力想象不出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他只有暗自在一本地图上圈记朋友所去的方位。学生们的生活依然懒洋洋的，等着过正月十五，小力待在家中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他心里躁动不安，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像条寄生虫。周边邻里的年轻人，甚至有些刚上完初中的小女孩就踌躇着外出务工。

小力耳闻目睹这些身边的动向，心里面感到十分的惭愧！他的家庭还算小康，父母暂时还不需要兄妹俩为家里做些什么。他决定去拿一个B照，以备不时之需。虽然他还不够规定考证的年龄，他却可以先报上名，抽空练习，到时直接考证领取。父亲很支持他，说在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可以利用业余时间考驾照。

开年后财威继续跟着叔父学车。财威当学徒已有半年多，平时，罗坚只是空载的时候让他拿一下方向盘，重载根本不敢把盘子交给他。罗坚教侄儿这个徒弟费了很大的气力，别的徒弟跟车一年即可出师，财威却一点没有学成的迹象。有一次下雨天，财威盲目开快车，直接蹭上了人家的屁股，他抱怨说：“我踩了急刹车，车子却滑得更快！”看着愚顽不化的财威，罗坚只能摇摇头，发出无奈的叹息。

罗坚最近的业务量日渐下降，他感觉越来越跟不上形势了。年轻人如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他有点力不从心。那个昔日的徒弟平波，现在已经带上自己的徒弟，不露声色地跟罗坚抢生意。这天上午，罗坚接到一位货主的电话，叫他下午到某货场装货。等罗坚把车开到货场时，货主说那车货已被平波的徒弟拉走了，他们还自称是“罗坚的徒弟”。

罗坚很是奇怪，那帮小子怎么就这么灵通？后来，他才知道，是财威中午跟小子们吃喝玩耍时无意中透露了消息。平波不只暗中抢单，还用低价揽客，恶意竞争的方式扰乱市场。诚然，市场并不是属于罗坚或者某个人的，愿打愿挨是市场竞争的自然法则，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好在自己单位提供的那些货源还能有所支撑，不然真要被这帮小子打败了。

罗坚观察业界的动向，他感觉这个行业的本质矛盾，还是僧多粥少形成的买方市场，从业者对这种情况也无可奈何。罗坚不想为了一口饭跟年轻人争来争去，几次想激流勇退。罗坚的老朋友杨正宏，年前从深圳回来，说那边的工资待遇不错，问他要不要过去开客车。罗坚感觉自己的年龄大了，不一定能适应那边的环境，暂时没有答应下来。

这天罗坚接到一票到陕西省的货，因为生活上的不习惯，他原本不情愿往北方走，无奈生意不景气，他才接了这单货。

罗坚叫上侄儿说：“财威，走，我们上陕西吃面啰！”

财威一听说有长途跑，赶忙启动车子，出发。

财威一边开着车，一边问师傅：“叔，您以前有没有去过山西啊？”陕西和山西是两个相邻的省份，都以麦面为主食，南方人从口语和生活习惯中无法分清两省的区别。

罗坚悠悠地说道：“我哪都去过了，就是没去过深圳。”

“叔，您不知道，我听人说深圳那边的钱就是好挣，人在路边手拿着百元钞票挥手打车，的士司机忙不过来，理都不理会呐！”

“哦，有那么好事吗？难道深圳满地都是金子不成？”

“是呀，要是我哪天捡到一罐金子就好了！”财威异想天开道。

罗坚听了，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对财威不劳而获的思想感到不可理喻。作为叔父和师傅，罗坚有责任教育侄儿树立正确的价值观，今后依靠自己的劳动创造财富。

“财威啊，你书比我读得多，天上掉馅饼，你说这事可能吗？”

财威听了，随即笑笑说：“叔，我这只是耍耍嘴皮子，真正做起事来，不还得跟您一样，一步一个脚印地干啊！”

罗坚听了稍稍舒坦一点，他接着说：“那好，财威，你跟我学徒学了这么久，这趟差就交给你去完成，我搭车到深圳去看看，怎样？”

财威赶紧说道：“别！别！叔，我现在还不能撇开您单干，您说这车万一要出了什么故障，我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那可就惨了！”

罗坚听了，便不再说什么。他只能在心里想象着老杨回来讲述深圳那边如火如荼的场景——街上满是拥挤的人儿，公交车被挤得爆满，开摩托的搭客仔们，一天都能赚两三百元！老杨也说了，那边秩序十分混乱，搭客，甩客，横冲直闯，物欲横流……

罗坚师徒俩的这趟前往陕西的送货之旅，一切安好。俩人在目的地卸掉货后，找一家陕西面馆吃了顿臊子面和肉夹馍。稍作休整，叔侄俩便踏上回程。二人轮流转换，马不停蹄，于第四日凌晨来到了陕西与山西交界的一处收费站。罗坚驾驶着货车减速进入闸口，把车停下，正排队等候着交费。

不到十秒钟，他突然听到车尾“轰”的一声，自己的车被后车往前顶了一两米，直撞到前车车尾才停下来。师徒俩被吓一跳，赶紧下车查看——啊，后面一辆车毫无征兆地撞到自己车尾部，那辆车的整个驾驶室都撞扁了！

“司机在里面，救人！”罗坚对财威喊道。

俩人迅速爬上驾驶室，试图把满身是血的司机拉出来，结果看到他们不愿看到的事实：

那名司机已当场死亡！

这是一起典型的疲劳驾驶导致的追尾事故！

高速交警来了，救护车也来了。医生护士上去看了看死者，宣布没救了。交警对现场勘查后，安排殡仪车将死者拉走。罗坚的车尾和车头都被撞坏了，前面那辆车只伤到后杠，损失不大。交警给每辆车拍了照，让罗坚交了一万元押金，并扣了车证，说等到时候事故认定书下来再依法处理。罗坚看肇事车人都没了，车也废了，只得自认倒霉。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罗坚为了处理这档事故，来来回回，交警队，保险公司，跑了好多趟，等了一个月，事故认定书终于下来了。罗坚一看，傻眼了：

按照认定书上所述，罗坚方罚款连赔偿共计二十二万元！

依据是什么？一是道路上停车，二是车尾灯破损！

罗坚对事故责任认定不服，他搭车去当地交警队申诉。他找到当事处理的交警，说自己的车当时是停车缴费。而且交警部门裁定的照片是事故发生后拍摄的，尾灯破损是被当事车追尾撞坏的，不能没有公理。

那交警说：“后车的人都死了，你的车有保险，你自己不用掏多少，就认了吧！我们这也是基于一部分人道主义考量。”

罗坚认为自己虽可通过保险公司代为支付大部分赔偿，但这是一份代表着公证的法律文书呀，怎能不分青红皂白，甚至是栽赃！他转而向该省公安厅申诉，等候期间，罗坚孑然一身，孤零零地找人求助，然而个中遭遇的世态炎凉，渎职推诿，让人极为愤怒。有一位姓王的处长甚至当着罗坚说：“你去告，你想告哪儿，告那儿去！”

这么多年，罗坚对社会上的不公已是司空见惯——等了两个月，没有部门出面翻案，他再也没有精力耗下去，只能放弃申诉。这是一场躺着中枪的交通事故，家乡的人们只知道罗坚出了交通事故，一时议论纷纷。

财威心有余悸地说：“幸好当时拿方向盘的不是我，不然这黑锅就让我背上了！”

同行中人也有幸灾乐祸者：“罗坚师傅也有出交通事故的时候！”

好在有众多的圈中朋友对罗坚的遭遇表示愤愤不平，远在深圳的杨正宏知道这事后，也特意打电话来对罗坚表达慰问：“罗兄啊，你一辈子光明磊落，不要在乎被外界误解，要保持好心态，毕竟，家庭的重担还要我们撑起……”

这件事让罗坚心力交瘁，他内心苦闷，郁郁寡欢。他在经过县城时，特意去了趟儿子的学校，现在越来越多的事情，他需要找儿子沟通了。来到学校，他把近期的遭遇给儿子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

小力听完之后，把整个事件仔细推敲了一遍，他觉得这件事不应是某个职能部门说了算，而是应通过法律手段来解决；可当事一方已经死亡，这样的法律诉讼又有什么意义呢？何况，作为一个普通业者，要想纵跨多省，与另外一省的职能部门来回打官司，可想而知，那得有几多折腾，又有几多可以消耗。

小力又问父亲咱家损失了多少，父亲说保险公司赔了大头，自己要贴两万多元。父子俩讨论后一致认为，维权的成本太高，这事幸好有保险公司承担了大头，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能辩证地看待，没必要再理论下去。罗坚临走时叮嘱儿子说：小力，干我这行今后是没了什么出息了，你一定要努力学习，今后的社会形势复杂多变，唯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